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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粥晃了晃,灑出來些,手背上一陣刺痛。
蘇棠臉色微白,大抵是水泡破開了。
「滾。」少年的聲音帶著近乎自厭的低沉。
蘇棠微頓,好一會兒輕飄飄道:「當今太后被軟禁了。」
抓著她手背的手一僵。
「今日我去市集,聽茶棚的人說的。」蘇棠語氣平淡,看著少年的神色,將他的手輕輕放了下去。
手背上的水泡,果真破了開來,膿液蹭在了少年的手心,一陣灼痛。
少年再未掙扎,順從著她的力道,將手放了下來。
蘇棠沉靜片刻,舀了一勺粥送到少年唇邊。
後者不開口,雙眸望著她。
蘇棠繼續慢條斯理道:「聽聞,是當今太后衝撞了……那位,那位一怒之下,便將太后軟禁了起來。靖成王已死,無人敢管此事,只怕……太后要被軟禁到死了……」
說到最後,她的嗓音如帶著幾聲嘆息,無比真切。
瓷勺下的唇齒有鬆動的跡象,蘇棠直接將粥倒在他口中。
這一次,少年沒有咀嚼,吞咽了下去。
一餵一食,二人之間難得的安寧默契。
這是蘇棠想出來的法子,他在意什麼,便用什麼來刺激他好了,而今看來,確是有用。
不過片刻,一碗粥已然見了底。
蘇棠看了眼仍呆若木雞的少年,想了想還是給他些單獨相處的時辰,轉身到外屋的火爐上煎藥。
只是未曾想,等她煎好藥回來,少年竟還定定望著屋頂,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究竟想要什麼?」聽見動靜,少年第一次主動開口,聲音沒有了以往的抗拒,只剩茫然與空洞。
蘇棠怔愣:「你是指?」
「權勢?金錢?還是報復……」說到這兒,郁殊微蹙眉,「聽聞你曾在靖成王府後院待了三年,那王爺將你買回去,你心中受辱,欲要報復?」
「你知曉的倒是不少,」蘇棠笑了笑,「你有在意的人,我……曾經也有過,然而那些都過去了,只是我尚還欠了一筆債……」
說到此,她臉上的笑恍惚了下:「你如今是傷者,便湊合待在這兒,過段時日,你養好了傷,若再想離開,我絕不攔你,如何?」
郁殊凝眉,似在思索她話中之意,又似在眯眸假寐。
蘇棠便安靜等著,眼前的藥逐漸溫涼。
「餵我喝藥。」少年突然開口,薄唇輕抿著。
蘇棠一怔,繼而反應過來,端著藥走到床邊。
這一次他再未曾反抗,老老實實將苦澀至極的藥全數喝了下去。
蘇棠眯眼一笑,從袖口拿出一個紙包:「張嘴。」
郁殊蹙眉:「什……」
話沒說完,口中便被人塞了一個蜜餞,果核早已被剜去,入口生甜,立即便沖淡了口中的苦澀。
蘇棠將紙包收了起來,眼中如有細碎光芒,靜靜望著他:「怎麼樣?甜嗎?」
回來時,路過果脯鋪子,終還是進去買了一包。
郁殊望著她,鼻息間不只是蜜餞的甜香,還有淡淡的女子馨香。目光不覺落在她的臉龐,心中卻溢起淡淡的不解。
怎麼會有人……在經歷那般大起大落的人生之後,仍能笑的這般……粲然?
讓人忍不住想要將其撕下,安在自己臉上,心裡。
「太過甜膩。」他垂眸,說得冷淡。
蘇棠癟癟嘴,將紙包放在桌前,與那包藥材放在一塊兒:「你這孩子好生沒趣,」她順手拿過藥膏,神色猶有遲疑,「你如今身子不便,須得我為你上藥。」
郁殊睫毛微頓,繼而淡淡道:「嗯。」心中,卻莫名有些緊張。
他隱隱想到,以往,她是為他上過藥的。
那時他被以太尉為首的那伙人派刺客刺殺,劍上抹了毒,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有可能死。
只是他受傷一事不能張揚,他也的確想起了依依,可卻從未想過去找她。因為不信任。
他去了後院,找到了這個叫蘇棠的女子,只因……她望著他時,眼中有光。
他看人鮮少出錯,她果真對他極為忠誠。
而她即便不忠誠也無妨,他不會讓不忠誠的人,活著待在他的身邊。
他在後院養了半個月的傷,那時,她也是這般,上個藥都分外忐忑。
看著眼前蘇棠仍在遲疑的表情,他最終又生硬擠出一句:「……不疼。」
蘇棠只奇異的望他一眼,掙扎片刻方才道:「我即便看了你的身子,也只如長輩對晚輩,不攙私情。」
郁殊:「……」
他撒謊了。
「不疼」,是謊話。
初時,她的手若上好的絲綢,輕輕滑過身前的肌理,可當藥膏觸到傷口時,那絲綢便若利刃,剮著本薄弱的皮肉,一陣陣鑽心的蟄痛傳來,如被萬千毒蛇繞身,死死咬住某塊血肉誓死不鬆口的劇痛。
甚至肢體也開始不受控的顫抖。
蘇棠也格外緊張,手心出了一層薄汗,他身上傷口太多,幾處傷勢深極,卻也只能硬著頭皮,將手指探進皮肉下,也得塗進去。
尤其……大腿根處,更是有幾道鞭痕。
遮掩著重要部位,蘇棠幾乎眯著眼睛上的藥。
待塗好,二人竟都冒了一身的冷汗。
為緩和此間僵凝的氣氛,蘇棠想了想問道:「你還未曾告訴我,你叫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