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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城總說他自己命大,他說眼見著有幾次刀劍到他脖子旁,都被他生生躲過了,其餘都不叫事。他說的輕鬆自在,荀肆便信以為真,以為他永遠不會死。然而他就這樣死了,死在即將大勝之前,連敵人歸降都未看到。
二人這樣沉默良久,明明是在身旁的人,卻覺得隔出一座皇宮那麼遠。
待至四更天之時,荀肆察覺腹部陣痛,而後一陣熱流涌下,是每次月事來之時之感。她眉頭皺了皺,這才想起自己不該來月事的,她有孕在身。於是轉過身推推雲澹:「皇上,叫正紅掌燈。」
雲澹終於聽到她說話,緩緩吐出一口氣,覺得這一顆沒著沒落的心終於略微放下,起身叫正紅掌燈。而後聽荀肆說道:「正紅,我像是來了月事。」
「什麼?」正紅心中一驚,扶荀肆坐起,看到她身下那幾滴嫣紅,登時覺得天旋地轉,無助的看向雲澹:「皇上…」
雲澹那顆落下的心又提了起來,走上前去,顫抖著手掀起被子,呼吸堵在喉間,一雙眼瞬間通紅。
千里馬在外頭聽到動靜,已跑去傳了太醫。而屋內幾人,再無了話。
齊齊來了三個太醫,輪番為荀肆把脈。待那脈把完了,又齊齊朝雲澹跪下:「皇上,皇后滑胎了。許是悲慟過度,肝氣鬱結…」
皇后滑胎了。
皇后滑胎了。
雲澹以為自己聽錯了,又問了一遍:「皇后怎麼了?」
「回皇上,皇后滑胎了。」太醫的額頭緊貼著地面,身子微微顫抖,生怕今日惹來殺身之禍。
「可還有緩?寫方子保胎。」雲澹沉聲說道。
三個太醫彼此看一眼,終於有一個人敢說話:「皇上...皇后的孕脈已全然消了,再無一點痕跡...」
......
荀肆有孕後,雲澹高興的忘乎所以。他活到這個年歲,有兩日最高興:一日是與荀肆圓房,一日是得知荀肆有孕。有了那兩日的高興墊著,令他覺得這一生雖謹小慎微但活的也算盡興。他甚至偷偷夜觀天象,算出荀肆頭胎是公主,那公主的小名兒雲澹亦想好了,叫小花兒,他命人去做公主的衣裙,要天下最好的綾羅綢緞,最好的樣式,他要日日把小花兒抱在懷中,待她再大一些便攬在膝頭教她讀書,再往後為她選天下最好的郎君。還未出生呢,他便替她安頓好一生。
然而小花兒沒了,小花兒走了,她還未到人世看一遭呢!
雲澹眼底噙著淚坐到荀肆身旁,手輕輕握住她的:「滑胎了那就是與我們沒有緣分,你看朕身體好,你體格也不差,休養個一年半載,咱們再要一個。」他的聲音很輕,輕的他自己都聽不到,也不知該怪誰,此刻是真的難受了。
荀肆一雙眼呆愣愣的,手撫上自己的肚子,她從未覺得她肚子中在孕育一個孩子,因為她察覺不到。自己也偷偷宣過太醫,可太醫就是說她有孕了。但為何她感覺不到呢?這回好了,許是因為自己這樣遲鈍,那孩子覺得自己選錯了母親,是以匆匆去了。
荀肆輕輕躺下,看到外頭晨曦初露,用手遮住眼睛:「正紅,把帷幔拉上,太亮了。」
「得讓太醫給你把脈服藥。」雲澹說道。
荀肆麻木的伸出手,任太醫把脈。而後終於得以一個人呆著。
她置身於黑暗之中,身子篩糠似的抖,卻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聲響。雲澹在屋內站了許久,這會兒又有了少時心境,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不知為何,總覺著有一雙大手將他和荀肆向深淵推,要他們不得善終。
又緩步走到床前,拉起帷幔,躺了下去。他想抱一抱荀肆,她從前沒這樣過,從前小打小鬧沒有大悲大慟,她越不說話就是越難過。雲澹不願她難過,伸手攬過她,荀肆伸手推他,他巋然不動,硬生生將她抱進懷中,在她耳邊說道:「難過就哭出來。」
荀肆不肯,一口咬在他肩頭,那一口帶著她心中所有的痛,直至有了腥氣,鬆了口,淚終於落下來。她抱著雲澹哽咽道:「對不起,雲澹,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呢?因為韓城離世導致她痛失孩子嗎?她把所有的過錯都攬到自己頭上了,一味對雲澹說對不起。
雲澹眼角一熱,也落下淚來,雙手捧著她的臉:「荀肆,你別這樣。」
別這樣生分,將好好的兩個人推的遠了:「一輩子長著呢,咱們往後再要。」
「好,往後我們要四個孩子。」荀肆抽泣停不下來:「要兩個公主兩個皇子,公主像我皇子像你…往後…」
雲澹將她扣在懷中,手放在她頭頂輕輕拍:「會好的,相信我。」
然而這世上的事,又有哪一件簡單?他抱著她,想陪她度過這下雨一日,藏起自己的傷口,陪他養傷,卻事與願違。千里馬在外頭小聲請示:「皇上,歐陽丞相來了,說是急報。」
雲澹看著懷中的人,淚痕猶在,在她額頭輕印一吻,說道:「我去去就回。你好好喝藥,好嗎?」荀肆抱著他腰身不肯鬆手:「別走。」
雲澹心中一酸,又將她抱緊。不知過了多久,千里馬又在外頭輕聲說道:「皇上,歐陽丞相急報。」歐陽瀾滄從不這樣著急,今日之事定是十萬火急。
雲澹察覺到腰間的手鬆了,知曉她許自己走了,這才下床,剛要起身,衣角又被她抓住,回身看她,看到她眼中的光滅了,只剩下無盡的悲傷,瞬間又淚如泉湧:「快點回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