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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吱吱跑了進來,滿頭大汗,撲到床前來見悠悠的樣子一下哭出了聲:“小夫人,你要挺住,產婆馬上就要來了!”
悠悠只是握緊了趙士程的手,咬緊牙關問:“大哥哥,我會死嗎?”
要是平常,趙士程只會當玩笑話,這時這刻他陡然覺得空氣逼迫,渾身燥熱,忙搖了頭道:“別說傻話,你不會有事的!”
吱吱也應和:“小夫人你吉人自有天相,產婆馬上就來了。”
悠悠只是搖頭,臉上濡濕一片,分不清是汗是淚,她指了吱吱,對趙士程道:“這丫頭對你有心,你可不可以納她為妾?”
趙士程一愣,“都這時候了,你怎麼還提這事兒?”
“小夫人你快別說了,顧好自己的命先。”吱吱感動到想死的份,恨不能代悠悠受了那痛。
悠悠卻執拗地抓住趙士程的手,拼盡全力道:“女人生孩子是一隻腳踏在棺材裡,讓你納她為妾,這是我曾經對她許下的諾言,不好失信於人,你答應了我,就算我萬一不好了也能了一樁心事……”說完,悠悠便乏力地鬆開手,似要睡過去,吱吱已經大哭起來,趙士程拍著悠悠的臉道:“悠悠,你不能睡,你聽好了,你只有順利生產,母子平安,我才會答應你的要求……”
悠悠艱難地睜開眼皮又合上,趙士程的淚刷一下就下來了,渾身跟著顫慄。這時趙母和產婆都到了,趙士程被推搡著出了產房,門外春寒料峭他竟不覺得冷,抬頭見天上似被淚水浸泡模糊的月亮不禁茫然無措。門“吱呀”一聲開了,趙母一臉凝重走出來,趙士程迎向她,喚了聲:“母親……”
趙母斂容沉色道:“產婆說難產。”
趙士程猛地心下一悸。
婉心閣里唐婉正跪在佛堂對著送子觀音虔誠跪拜,嘴裡念念有詞:“救苦救難南海觀士音菩薩,保佑趙家第一個孩子平安降生……”
青碧上前福了福,通報導:“小姐,二小姐來了。”
“讓她進來。”唐婉眉也不抬。
青碧領了圓儀進來便退下了,圓儀見唐婉並不搭理她,只是閉目祈禱,像極妙嚴菩薩,面無表情,神色自若,怔了怔,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唐婉忽道:“你還不跪下,一起向菩薩求禱?你房裡的人惹出的禍不你擔責誰擔責?”
圓儀在唐婉身邊的蓮花跪墊上遲遲疑疑地跪了,心內忐忑,聲音里蘊含著不忍與擔憂:“她會不會有事?”她不願提起悠悠的名字。
唐婉睜開眼,側過頭看圓儀,圓儀面色不定,便道:“女人生孩子是一腳踏在鬼門關的事情,大人和孩子都不好說。”
“三天了,為什麼還沒有生出來?”圓儀手腳冰涼,身子微微戰慄。
唐婉見她弱柳扶風,怏然病態,便道:“你也是有孕之身,別累著了,菩薩已經知道你的心意,悠悠母子能不能平安熬過,全看他們自己的造化,你且回吧!”
圓儀抖抖索索起身,還是遲疑道:“萬一大人小孩都不好了……”
“不管好與不好,不管哪一個不好,闖禍的那位都要嚴懲。”唐婉雖是依舊不疾不徐說話,卻是每一個字都加重咬腔,圓儀只覺一股冷風迎面襲來,陡得背脊一僵,顫聲道:“玢兒已經在廊下跪了三天了。”
唐婉不再應聲,圓儀只好退步出來。從婉心閣到如意軒,一路忐忑,園子裡早已草木萌發,春意新鮮,她聞著那些夢一樣的生命氣息更加地心慌意亂,這些春花春葉爭得夏日的繁華絢爛也不過落個殘紅作塵的下場,終究是夢一場。她越發走得急,就算春日的陽光和煦明麗,亦無法遣散她心頭的陰雲,心裡的涼意與冷懼已如月光映照的茫茫雪野,淒寒明亮,沒有盡頭。若悠悠母子平安,她是心生厭惡的,可是她心裡又不想悠悠有事,她想他們母子平安。就這樣矛盾複雜地疾走著,走得太急,前頭闊大疏朗的梧桐與幽篁修竹之下立著一個人,她也渾然未覺,只低頭疾走,悶聲不響就撞了上去。圓儀被反彈回來的力量彈得向後摔倒在地,樹下那人也急忙向她走來,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圓儀抬頭,四目相對,兩個人都怔在原地。
電光石火,前世今生的離亂錯覺,圓儀只覺心像個鏤著巨大空隙的沙漏瞬間就空了,腦子裡一片空白,眼前的**也成為一片模糊的背景,只剩近在咫尺的一張臉。這張臉上回分別時還是憔悴損折,而今竟丰神俊朗意氣風華。只是那人的眸子在觸及圓儀的視線時,如遇見寒雪的青瓦瞬間凝凍冷霜,透著一絲刺骨寒冷的嫌惡與鄙夷,拉住圓儀手臂的手也頓時鬆開了。
圓儀的身子伏在冰冷的青石磚地上,卻已麻木不覺得寒。那人直起身子,唇邊掛著一抹冷笑悠然轉身走遠,望著**里他頎長的背影,圓儀的心立時撩痛起來,分明不曾忘記這個人,他的名字一直根深蒂固地埋在她心裡,只不過此時被陡然連根拔出奉於眼前,伴隨剜心裂肺疼痛的是鮮血迸溢。
“王劍,王劍……”圓儀喃喃念叨著這個名字,卻有欲哭無淚的敗乏之感,轉而一個疑問便由心頭裊裊升起:王劍怎麼會出現在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