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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別讓婉妹走,別讓陸游做不義之男,母親收回成命,孩兒情願不去福州。”陸游一邊緊抓著唐婉,一邊對陸母磕頭作揖。
“那你可要去杭州?”陸母臉上流露一絲欣喜之色。
“這……”陸游一下犯難。
只聽唐婉悽然一笑道:“表哥,你生性耿直,去了杭州只會得罪秦丞相,招來殺身之禍,唐婉怎麼能讓你為我身陷險境?”
陸母頓時火冒三丈,她呵斥道:“唐婉,都到這時這刻了,你還在花言巧語蠱惑務觀!既然如此,你即刻給我滾出陸府去,永生永世都不得再踏入陸門半步!”說著,她隨手將一桌子山珍海味都掃到地上去。看著盛怒的母親,陸游一時懵住,唐婉卻特別坦然,做了陸門三年的媳婦,她還是第一次如此勇敢地直視陸母,只聽她輕輕說道:“其實姑姑又何必拐彎抹角,尋那麼多理由逼表哥休妻呢?試問唐婉做了三年陸家媳婦,孝敬公婆,尊敬丈夫,何錯之有?只不過因為表哥對唐婉太過情深,令姑姑嫉妒罷了!姑姑對表哥的愛,很深很深,卻是扭曲而畸形的。”
“你!唐婉,你……”陸母指著唐婉,面色漲紅,渾身戰慄。
而唐婉報給她一個哀婉的笑容,再把目光憂傷地投到陸游身上。她的表哥終是愛她的,就憑他對她的深情厚誼,她也不要他日日夾在自己與母親之間為難。及早抽身,衝破這牢籠,讓她去呼吸自由的空氣吧!唐婉沒有落淚,始終對著一臉沉痛的陸游微笑著,然後輕輕抽回手,扶住青碧的肩,搖搖晃晃地出了亭子。
看著那纖弱單薄的背影在春風裡顫巍巍走遠,陸游心痛如絞,他怎麼可以休掉他最愛最愛的妻子呢?他不會讓這樣的悲劇發生,他是誰?他是堂堂放翁啊!“婉妹!”陸游痛喊一聲,就追唐婉而去,可是剛一邁步,陸母就喊住了他:“務觀……”
陸游回身,哀怨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母親,別讓務觀恨你!”
“就算你恨我,我也要讓你休妻,我是母親,我不能不為你的前程著想!”陸母義正詞嚴。
“母親當真是為了孩兒的前程?”陸游的目光充滿了質疑,陸母深深一顫,不禁感到悲哀,“你還是信了唐婉那大逆不道的話,既然這樣,那我們母子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了,今天,你若不休妻,那母親我就不活了,要唐婉,還是要母親,你自己做決定吧!”陸母說著就彎身拾起地上一塊碗碟碎片,劃向自己手腕,頓時鮮血溢出,陸游急忙撲向母親,搶下她手裡的碎碗片,用手絹包了她手腕,然後捧在臉邊嗚咽了起來。普天之下,有誰比他陸務觀更倒霉的嗎?他遇到一個絕品母親,他能選擇妻子,選擇仕途,他卻選擇不了自己的母親,這是上天在他一出生就對他施予的判罰,他無力反抗和掙脫。
唐婉在青碧的陪伴下回房收拾行裝,看著青碧忙前忙後,她就像被人掏空了五臟六腑般,整個人呆愣愣的,整個腦袋混沌一片,無法進行任何思考,直到陸母派人送來一封休書,青碧呈到她跟前時,說了一句:“小姐,真的是三公子的筆跡,三公子好狠心哪!”唐婉只覺心頭一悶,便吐出一口鮮血,青碧尖叫時,那殷紅的血跡已經沾染了整個信箋。
“小姐,你吐血了,這可如何是好?”青碧哭著問。
唐婉拍了拍青碧的頭,示意她不必驚慌,輕輕道:“都收拾妥當了,我們就走吧!”
“可是小姐,不和三公子再見一面嗎?或許是最後一面了,夫妻一場……”
唐婉搖頭,“相見不如不見,緣盡於此,就快刀斬亂麻吧!”
見主僕二人還在磨嘰,陸母派來的人不耐煩道:“少夫人,老夫人說了,讓你和青碧今晚就離開陸府,以前唐家陪過來的嫁妝,她會打包讓專車送到福州去。”唐婉想起父親遠在福州,此時此刻,無人替自己做主,不禁更感哀傷。她讓青碧背了細軟行囊,主僕二人沒有再多做停留,逕自出了陸府。站在陸府門口的兩個大石獅子間,回頭望一眼自己生活了三年的高牆大院,唐婉的頭嗡嗡作響。她使勁仰起頭看白花花的日頭,只覺頭暈目眩,天旋地轉,接著雙眼一黑就癱倒在地。
唐婉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陌生的房間裡,房內的擺設還算考究,雕樑畫棟,畫屏翠案都彰顯富貴人家的做派。自己這是在哪兒?想坐起身,發現頭還是昏眩得厲害,便繼續昏昏而睡。迷迷糊糊間她看到兩個人影在床前晃動,一個依稀是青碧,還有一個白衣翩翩的公子,她只覺似曾熟悉,又對那人的長相看不分明,只聽青碧一個勁地沖他道謝,她喚他“趙公子”。趙公子,趙公子是誰?唐婉想弄清這個問題的時候,更重一層的睏倦如迎頭蓋來的海浪一下就席捲了她的意識。
見唐婉不安地蹙了幾下眉頭,又沉沉睡過去,趙士程對青碧道:“若婉妹妹醒來,讓她服下郎中開的藥,她遇到這樣沉重的打擊,一時氣血攻心,如果調理不好,就會落下病根的。”
青碧使勁點頭,含淚看著趙士程,“公子,謝謝你這麼多年還記掛著我們小姐。”
趙士程莞爾一笑,青碧這丫頭倒還記得他這個鄰居,偏生婉妹妹對他似乎忘得一乾二淨的樣子。他給了青碧一個動容的笑,道:“好生照顧你家小姐,我回趙府去了。這小紅樓,是我的私人驛館,你們只管安心住著,你家小姐的病,要好生調理一段時日,等身體康復了,再做打算吧!”趙士程再情誼繾綣地望一眼床上靜躺著的唐婉,心裡暗自慶幸,今天幸好頭腦發昏在陸府門外徘徊,不然婉妹妹突然昏倒,就無人救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