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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士程看著圓儀沉靜端秀的面容,露出一絲會心的笑,囑咐玢兒好生照看圓儀,自己便逕自離了如意軒。趙士程一走,圓儀就睜開了眼睛,玢兒端了藥到床前來,道:“這是王太醫一早開好的藥方子,說是你體內殘留東西沒有乾淨,喝了這藥,下紅用的,我抓了藥悄悄熬了,沒給人瞧見。”
圓儀起身,道:“即便看見了也不怕,就說是王太醫開的安胎藥。”說著就著玢兒的手將那碗苦東西喝了。一口氣喝畢,眉頭虬成了大疙瘩。玢兒連忙遞上小碟里的甜梅,圓儀含了一顆在嘴裡,虛弱地靠在床沿上。
玢兒擔憂道:“奴婢不明白三夫人肚裡的孩子已經沒了,為什麼還要瞞著這個消息?沒有人幫你調理,只怕身子以後會落下什麼病症。”
圓儀抬眼看了玢兒一眼,這丫頭到底和吱吱不能比,機靈勁沒得比,忠心也不得揆度,她當然不能將心底的籌謀都和她袒露,便道:“你只管閉了自己嘴巴就行,我會挑個合適的日子與公子說,現在府里剛添了丁,我說自己滑胎,只怕晦氣。”
“奴婢知道了。”玢兒唯唯諾諾地福了福,便退出去。
圓儀一個人躺在床上,心緒不寧。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要瞞住這個消息,她只是隱隱覺得她必須要做些什麼才能解了心頭的憤懣。孩子掉了,一連掉了兩個,甚至她以後可能都無法做母親,為什麼她該承受這樣的報應?而漱玉泉旁與她三叩九拜,義結金蘭的悠悠為什麼就能那麼好命?愛情、孩子都是完滿的,而她呢?求什麼失去什麼,這到底是為什麼?圓儀的目光直直地看向床頂的羅帳,滿懷憂憤與不平。
林一飛要回杭州去,悠悠不能相送,便由趙士程帶話給他,多謝他的恩義,請他一路保重。趙士程一路送著林一飛到了山陰城外,告別不在話下,正欲轉身回城,忽見遠處官道上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馬蹄過處塵土飛揚。趙士程坐在自己的白色駿馬上,勒緊了馬韁,直盯著那匹快馬越來越近。馬背上一位青衫飄逸的官爺,寶劍佩在腰間,說不盡的英姿颯然,那馬兒在靠近趙士程身邊時,竟也放慢了速度,直至“得得”地徐徐走到近前,趙士程有些愕然地看著來人,一瞬的怔忡之後換之的是一臉明燦笑容,他手上勒著馬韁,拱手作揖道:“務觀兄!”
陸游定定看著高頭駿馬上白衣翩翩的趙士程,也有了一刻地遲緩,但立即掩了失落神色,拱手還禮道:“士程賢弟。”
然後便是尷尬的沉默。他們之間的聯繫無非是因為唐婉,唐婉是聯繫,也是尷尬所在,一個是昔日**,一個是現世夫婿,要想讓這二人若無其事坦然相對是不可能的事情。見陸游風塵僕僕,一臉風霜和失落,趙士程先打破了二人之間的尷尬,微笑著道:“務觀兄,你一直在外任職,此番可是回鄉省親?”
陸游道:“正是,年內沒有休假回來,開春了回山陰一趟,看看妻子兒女,不日就要去更遠的地方任職。”
“如此,我們一同進城。”二人勒著馬韁,沒有疾奔,只是緩緩地迎著春風,踏著春陽,並肩而行。一路上,二人都避談唐婉,互相聊了聊國家仕途。
陸游道:“士程賢弟終是比務觀開化,不問仕途,蝸居山陰,求取現世安穩的生活。”
陸游言語間雖有奚落之意,但趙士程絲毫不在意,爽朗笑道:“我只顧過著我王公貴族的生活,哪比得務觀兄以天下大事為己任,xiao弟沉溺兒女情長,終究英雄氣短,慚愧慚愧。”
此話聽在陸游耳里,也覺有幾分沉鬱。見他面色暗沉,趙士程又笑道:“xiao弟昨日喜得貴子,若務觀兄不棄,就到舍下喝杯水酒吧!”
陸游一怔,訕訕道:“婉妹終於做母親了。”
“不是婉妹所出,是xiao弟另一位側室所生。”
“你納妾了?”陸游吃了一驚。
趙士程臉上閃過一絲羞慚之色,“要想對一個人專一和長久,的確是有些難,務觀兄體味過這難處的。”
二人繼續結伴而行,卻不再說一句話,各揣心事,各自回家。
回到趙府,天色已晚,用了晚膳,看過悠悠和孩子,趙士程原想宿在如意軒,圓儀只道自己懷了身孕睡眠淺,想一個人睡,趙士程便去了婉心閣。唐婉依舊地在小佛堂念經誦佛,趙士程倒也沒有打攪她,逕自拿了一卷書歪在暖閣里翻看。青碧見了,忙去小佛堂告訴唐婉,唐婉換了家常服便到暖閣里見他。剛進了暖閣門口,看見趙士程斜倚在矮几上,低眉垂眼,自有一份專注,唐婉便不禁愣了愣,心尖兒像春天剛長出的嫩葉上落了顆雨珠子,顛了顛,引得整片葉子都發了顫。趙士程是個極俊朗的男子,樣貌是百里挑一的,品性又是一等一的馴良,如玉山上行,此生能得此夫婿,實在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只是自己若沒有前一段失敗的婚姻羈絆,若能替他孕育下一兒半女,在他面前,她也不至於這般慚愧羞赧,總覺低人一等吧!唐婉的眉心不自覺爬上了一兩縷憂愁,發出一聲極輕極低的嘆息聲,哪怕極輕極低,趙士程還是聽見了。他抬起頭來看著唐婉,她盈盈地嵌在門框裡,並不斜倚著門,一襲紫色家常服,就像一朵迎風而綻的蝴蝶花,她總是這樣盈盈孤立,不會倚靠任何東西。趙士程心裡便有憂傷而柔軟的情愫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