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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此去濟南三兩月回不來杭州,圓儀便去王氏草堂和王劍告別。西湖里的荷花開得正盛,白的,粉的,在碧綠的荷葉的背景中分外清雅。圓儀和王劍並肩坐在西湖邊,賞荷話別。
“不是有鏢局的人護送李婆婆的棺木回濟南嗎?你為什麼一定要陪著前往呢?”王劍是不認同圓儀此舉的。
圓儀卻頗不以為然,“我不放心悠悠啊,她一個小姑娘家,無親無故的,萬一遇到個什麼事,身邊沒個商量的人。”
“別忘了你自己也是小姑娘,她十六,你十七,你就能替她拿主意?”王劍撇著嘴斜睨著圓儀,話聽起來雖是戲謔,目光里卻含滿愛意。
“你小瞧我!”圓儀杏眼圓瞪。
王劍連忙討饒,“不敢,只是你不放心悠悠,我也不放心你啊!一個姑娘家去那麼遠。”
“你不也說有鏢局的人護送能出什麼亂子?”圓儀看著王劍寫滿擔憂的面龐,滿意地抿唇而笑。
這一笑化蛹成蝶,盛世花開,一池的荷花都黯然失色。王劍看得有些失神,他的目光落在圓儀鮮艷的紅唇上,下意識地吞了吞口水。圓儀也感覺到空氣里突然升溫,不禁有些無措地看著王劍逼近的唇不敢挪動身子。待他的唇距離她的唇僅一指的距離,她聽見了他的心跳聲,然後猛然回神,嬉笑著別開頭,道:“你做什麼?”
王劍好不容易醞釀好的情緒被圓儀一個巧笑破壞了,好生沒趣,悻悻然道:“現在啊,我覺得你對悠悠比對我好,你才認識她幾天,就要陪她上濟南,真的好叫人妒忌啊!”
看王劍撅著唇,小孩子氣的模樣煞是可愛,圓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親啄了王劍的臉頰一口,便爬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塵,笑道:“你真不像一個男孩子,居然和女孩子爭風吃醋。”說完,圓儀忍俊不禁笑著,一路快速跑走了。望著她的紅裙在日頭底下飄逸地拂動,王劍自嘲地撇撇嘴,自言自語道:“是啊,這樣的王劍真的好沒風度啊!”
次日,李清照的棺木便在鏢局的護送下向濟南出發。圓儀拜別了唐誠,陪著悠悠上路。兩個女孩子坐在馬車裡互相依偎著。幾日的相處,早令兩人親密無間。要不是李清照猝死,李悠悠素服白衣,還沉浸在喪失親人的痛苦中,這一路的旅程,她們該有說不完的梯己話,可是此刻,馬車行駛在大道上,後面是李清照的棺木,素帷白幡,冥幣飄飛,馬車內的二人只能沉默著。圓儀雖不能向悠悠一樣披麻戴孝,但也換下平日裡最喜穿的紅衣,換上淡色的衣裳,頭上的金釵盡除,只別了淡色的小花,她緊緊地將悠悠攬在懷裡,臉頰抵著她的髮絲,陪著她沉重。悠悠的臉上舊淚未乾,新淚又落,圓儀嘆口氣道:“悠悠,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節哀順變,切不可哀傷過度,傷及自身,畢竟死者已矣,活著的人是要好好活下去的。”
李悠悠在圓儀懷裡長嘆了一聲,她抬起頭看圓儀,幽幽道:“小姐姐,你不懂……”這些日子,悠悠都喚圓儀“小姐姐”,因為她只比她大一歲,大不了多少,所以叫她“小姐姐”。而圓儀喜歡聽她清脆地喚她“小姐姐”,喊著親昵和信賴。
“不懂,你就說給我聽啊。”圓儀道,目光里含滿溫柔與疼愛。
悠悠蠕動了一下唇,話到嘴邊終難出口。該怎麼同她的小姐姐講述這戲劇一樣的十六年?先是梨香院裡一個**的私生女,父親不認,母親自盡,徹底成為孤兒,雖蒙李清照十載養育,卻過著朝不保夕、貧寒交加的生活,那間破陋的易安室豈是安身之所?婆婆的金石古玩等玩物長遭盜賊惦記,隔幾日就被偷盜幾件,十年下來已經一件不剩。自己縱使跟婆婆學了一身才學又如何?婆婆在最後生病的時光里,長掛嘴邊的話便是:女子無才便是福。不是德,是福。婆婆這一生,若平凡普通些,倒也能現世安穩地過日子,可是偏生一身飽學,而天獨厚其才而嗇其遇,婆婆過得太苦了。這十年,她們婆孫二人干各種手工活,掙得一些零散之錢餬口度日。婆婆又不願被人知道自己的身份,除了在家裡關起門來,能教悠悠識文習字之外,平日哪裡肯碰文房四寶?若願賣字為生倒比掙手工活的錢要來錢快些。可是婆婆清高地不願這麼做。這紛繁複雜的人生際遇,她該如何向面前這位看起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千金小姐去講述,她的貧窮與疾苦,她如何感同身受?不如不提。
李悠悠神思恍惚著,圓儀只當她是傷心過度,便道:“那些傷心的過往還是不想不提了吧!人要朝前看,努力忘掉不快的往事,甚至要以最快的速度忘記,這樣人生就不至太過沉重。”圓儀輕輕微笑著,那笑容看在悠悠眼裡特別大氣,悠悠近乎神往地流露崇拜之情。
“小姐姐,你不過才十七歲,因何能將人生看得如此之透?”李悠悠不解地看著圓儀。
圓儀莞爾地笑了笑,“因為經歷的事情多了,自然也就看得透了。”
“小姐姐不過才十七歲,唐老爺對你捧在手心含在嘴裡,你能經歷什麼事?”
“這個世界上萬事萬物並不一定就是你看到的這個樣子,耳聽為虛,眼見也不一定為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