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白星飛快點頭,又嘶溜溜喝了一大口。
兩人正在婆婆的注視下加餐,那頭熟能生巧的王掌柜已經抓著兒子的後脖領子回來。
白星看著他懸在空中的樣子,忽問孟陽,「哪個dong?」
正往嘴裡塞糖三角的孟陽怔了下,迅速明白她是在問名字,「冬天的冬。」
白星恍然,瞬間舒服了:
對嘛,她就覺得應該是冬瓜的冬。
經過他們面前時,小冬正哼哼唧唧地告饒:「爹,我錯了……」
「別喊我爹,我可不敢當你的爹,你是我爹!」王掌柜氣急敗壞道。
他也是老大的人了,臉面簡直都要被這小子丟盡了!
話音剛落,就見那小子身體一僵,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狂喜。
他眨了眨眼,努力伸長了脖子,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地沖王掌柜喊了聲,「那……兒子?」
王掌柜:「……」
白星一口鹹湯噎在嗓子眼兒:「……」
冬瓜,果然是該削皮的吧?
第21章 那書生和那女子(十二)
關外的皮子公認最佳,因為那裡有著漫長嚴酷的寒冬和瘋狂肆虐的暴雪,為了活命,野獸們都生出豐厚而柔軟的皮毛,人穿在身上,會覺得抱著火爐一般的熱。
當日白星在桃花山獵的那隻狼絨毛算不得豐厚,又餓了許久,毛色也稍顯黯淡,不過是被她打斷腰椎殺死的,身上一絲傷口都沒有,剝下的皮子也宛若活物。
這樣完整最難得。
近來她時時以碎核桃仁擦拭,細膩的核桃油均勻滋潤了每一根毛髮,看上去已有三分光澤,在關內可作二流。
院牆擋住了外面的微風,頭頂的天空分外高遠,灰濛濛的藍色上悠悠蕩開幾朵白雲,並不怎麼厚重,稀拉拉的,好似能瞧見背後的穹窿。
鄰居按照約定在鹵豬頭,繁複的香氣毫無障礙越過牆頭,漸漸擴散在這一方小天地。
伴著微不可聞的水泡炸裂聲,白星抱著一卷皮子出來,近乎本能地吸了口氣,真香!
過了會兒,孟陽來敲門,手裡還拎著一張灰色兔皮:
之前用兔兄遺骸祭五臟廟時,他便將皮子留了出來,預備自己硝制,結果被白姑娘知道後,說信不過他的手藝……
他本不大敢隨便進姑娘家的院子,奈何白星正忙,不愛動彈,他也只好拘束著手腳送進去。
院子裡空蕩蕩的,沒有正中拉繩子晾曬的衣裳,沒有牆根兒底下排開的鹹菜缸,也沒有炊煙。
他忽然感到蕭瑟和孤獨。
白星正坐在水井邊揉皮子,身邊擺了幾個裝滿清水的大木盆。
天氣很冷,她卻像沒感覺到似的,面無表情抿著嘴,挽起的袖子下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臂,被冰得泛紅的雙手忙活著,動作簡單有力,有種原始的美感。
她鼻尖微微見汗,臉蛋紅撲撲的,不斷有細微的熱氣從手上升騰裊娜,最後漸漸消散在冰涼的空氣中。
大約剛從盆里舀了水出來,她腳邊濕漉漉的,有淺淺的水漬正順著地上青石板磚的縫隙流淌,緩緩匯聚到牆角的水溝里。
盆中水面還在微微搖晃,泛著一圈一圈的漣漪,明媚的陽光像被揉碎的金箔,折射出一道又一道耀眼的光,波光粼粼美麗極了。
孟陽輕輕把灰兔皮放在她腳邊的小板凳上,白星抽空瞧了眼,一張臉頓時皺巴起來,眼底明晃晃流露出嫌棄:
好東西都給你弄壞了。
孟陽立刻羞愧地低下頭顱,如犯錯的孩子般盯著自己的腳尖。
他不擅長打獵,每每上山也只是採集而已,像這樣的生皮子,還是第一次入手呢……
確實是沒經驗嘛。
好在白星的嫌棄只持續了不久,她很快接過灰兔皮,反著鋪開,一點點用刀背清理上面殘留的脂肪和肌肉組織。
剝皮人手藝真的太差勁,弄得皮子四處坑坑窪窪……
看到這裡,白星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孟陽縮了縮脖子,腦海中卻忽然划過一個念頭:
哎,陽光下細碎的水面固然美麗,竟比不上白姑娘的眼睛十分之一!
她的眼睛可真好看呀,就像大顆無暇的藍寶石,漂亮極了。
等,等等,藍寶石?!
孟陽腦袋裡嗡的一聲,下意識又往她臉上看了一眼:
哎哎哎,沒有眼罩?!
真的有一隻靈動的藍眼睛!
他被這個新發現驚呆了,嘴巴張得大大的,像極了阿花阿青大叫的樣子。
也不知過了多久,孟陽才小心翼翼地道:「白姑娘,你,你的眼睛……能看見呀?」
白星頭也不抬的嗯了聲,繼續刮皮子,手底下不斷發出有節奏的「嗤啦~」「嗤啦~」。
孟陽整個人都傻了,「可,可你之前分明……」
話沒說完,他先就回過神來:
是呀,白姑娘雖然戴著眼罩,可確實從未說過眼睛看不見,一切都只是自己先入為主的意思。
孟陽腦瓜中亂糟糟冒出許多念頭,忍不住又往人家臉上多瞧了幾眼,隱約明白了點。
也不知想到什麼,他捲起袍子窩在懷裡,在白星前方不遠處蹲下,有點想要安慰,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因為白姑娘看上去什麼都應付得來,或許這些所謂的同情和安慰,於她而言更像是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