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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之後,縣令的表情非常複雜。
他活了將近四十年,從未聽過如此荒唐之事。
女人給男人寫休書,還是男方主動哭爹喊娘去求的?
天上也沒下紅雨啊,他腦子是壞掉了嗎?還是本官的腦子壞掉了?
下頭的人一看連縣令大人都如此震驚,心中忽然就難免微妙的平衡了。
看吧,並非是我見識短淺的緣故,而是這事兒本來就不靠譜。
「來啊,把事主兩人都帶上來,」縣令最後看了一眼的休書,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寫著休書的人來了嗎?若來了,也一併帶上堂來。」
治下有人寫得如此好書法,他竟然不知道!
且雖然只是寫了小小一份休書,可遣詞造句十分講究,顯然是位飽學之士,不該寂寂無名。
眾人得了吩咐,便把韓青、翠紅和孟陽都帶了進來,其餘人暫時在外等著。
王掌柜認得幾個衙役,偷偷過去塞了銅板打聽消息,問大概會是個什麼結果。
那衙役不動聲色地將錢塞起來,壓低聲音道:「老兄,本來年下是不辦這事了的,只是你家鬧成這樣,知縣大人也不好不理。」
王掌柜就鬆了口氣,可又聽那衙役話鋒一轉,語氣古怪道:「不過這女休男乃是亘古未有之事,大人自然還要斟酌一番……」
女的給男的寫休書,多稀罕的事兒啊!別說這小小縣城,恐怕就是京城也少有吧?
雖說今日是夫妻分離之事,但那縣官卻先不管韓青和翠紅,只把眼睛往孟陽身上看。
但見好一個少年郎君,眉目如畫,身形如竹,舉止間自有一番氣度風華在,竟不似那小小桃花鎮能養出來的人物。
他當時就在心裡贊了一聲好,立即划算起來:此子必非庸碌之輩,難得還沒有名聲,不如就將他收在自己門下,先占了師徒的便宜再說……
然而還不等縣令開口,縣內主簿聽了孟陽這個名字就臉色微微一變,當即走上前來附耳幾句。
縣令一愣,恍然大悟,再看向孟陽的眼神就變了。
原來如此,難怪能有如此風度,如此底蘊!
可惜,實在是可惜呀!
縣令在自己心裡嘆了又嘆,感慨官場無情,終究對孟陽多了三分憐惜。
他回想起當年在京城時,曾遙遙一見老孟大人的風采,不由唏噓時移世易,忽然惆悵起來,對孟陽和顏悅色道:「你很好,先去後面喝茶吧。」
若孟家不倒,說不得,這又是一個名揚天下的才子……
孟陽不曾想縣令竟如此和藹可親,先是一愣,繼而明白了什麼。
他行了個晚輩禮,不卑不亢道:「多謝大人美意,只是草民還有一位朋友在外等候。」
縣令捻須點頭,越看越覺得這孩子好,也越看越覺得可惜,當即道:「無妨,一去喝茶。」
話已至此,孟陽也不多言,親自去找了白星,兩人一起乖乖去往後頭了。
除了縣令自己和一二心腹知曉緣由外,其他人都以為是本地父母官禮重讀書人,既羨慕孟陽得此優待,又覺得理應如此,倒也不做他想。
孟陽走後,那縣令又恢復了平時的威嚴。
他捋著鬍鬚把那休書看了幾遍,總是覺得不妥,索性擱置到一邊,對堂下二人道:「女休男乃是亘古未有的奇事,本朝沒有,也不能從本官這裡開了先例,不然不好交代。」
頓了頓又道:「本官再問你們一回,果然是過不下去了嗎?」
韓青下意識去看翠紅,就見對方斬釘截鐵道:「回大人的話,韓家容不下我母女,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韓青僅存的一點僥倖也沒了。
說來也奇怪,之前在桃花鎮時,他分明那樣恨,恨翠紅讓自己顏面全無,連累父母遭此劫難,可如今眼見兩人分離在即,竟忽然覺得恨意淡去,腦海中迅速浮現出往日的好來。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他忽然有些茫然,本來一對佳偶,怎麼就走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他曾記得當初兩人談婚論嫁時,也曾如膠似漆,難捨難分;也曾許下海誓山盟,宛如蜜裡調油……
怎麼,怎麼就到了這樣?
他好像有點明白,又好像還是糊塗。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錯在哪裡。
是因為孝順嗎?是因為默許了父母把女兒送走嗎?
可那不也是為她好嗎?本來不過一個丫頭片子,他們這樣的家庭也未必能找到什麼好夫婿,現在早早的就給她定下終身,來日有靠,難道不是很好的事情嗎?
韓青就是想不明白,之前也不是沒有爭吵過,不都這麼過來了嗎?究竟為什麼翠紅會因為這一點小事就跟自己徹底鬧翻。
又不是以後孩子都見不著了,為什麼呀?
就聽堂上的縣令又道:「既然你夫妻二人執意分開,本官也不做那惡人,不如重新命人擬個和離書,照樣從此恩斷義絕,如何?」
按理說,這種小事是用不著他親自出面的,胡亂打發了交給手下人辦就是,可既然孟家的孩子都主動參與進來,想必私下確實已經鬧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倒不妨幫一把。
韓青自然是願意的,雖然都是老婆孩子沒了,雞飛蛋打,但合理至少是你情我願,雙方平等,總比駭人聽聞的女休男強的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