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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雁聽得直皺眉,「那你們這裡的官兒?」
「哎呦快別說這話,」剛還唉聲嘆氣的掌柜的竟突然激動起來,一臉嚴肅道,「我們常大人可是個好官吶,再沒比他更操心的了,可沒辦法啊!沒銀子!他老人家恨不得把俸祿都填進去,一年到頭就那幾件舊衣裳輪換穿,補丁都不只打了多少層……我們也算親眼看著他四處求爺爺告奶奶,可沒人理呀!
後來實在沒法子,咱們自己勒緊褲腰帶掏腰包修吧?卻哪裡湊得出這許多銀兩……」
修築堤壩需要大量的磚石和沙子,這幾樣清河縣都不產,只能從外頭採買,光這個就是一大筆開銷。
早年倒是修過兩回,只是後來那幾個大戶頗覺肉疼,捐了兩年就跑了,工程只好暫時擱置。
而偏偏修築堤壩這種事情最怕半途而廢。
有句老話說得好,「千里之堤毀於蟻穴」,說的就是務必要盡善盡美,但凡有一點疏忽大意,那整個工程便功虧一簣。
清河縣窮,每次都湊不夠修築整個工程的銀兩,又不好放著不管,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終不是長久之計。
三人跟著唏噓一回,草草吃過午飯,也不急著休息,便去街上瞎逛,準備看看這位常縣令到底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麼好。
若果然是個好官,他們倒不介意幫一把;若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嘿嘿,只看包明傑的下場就知道了。
別處的官員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誰承想三人在清河縣內轉了幾日,非但聽說了許多關於常縣令的事跡,甚至還看見過他許多回!
又黑又干又瘦,頭髮花白,一身舊衣裳洗得褪了色,高高挽起的褲腿和袖口上滿是泥巴,街頭百姓都比他體面些……最初白星三人壓根兒不敢想那個滿身汗漬的邋遢漢子竟是本地父母官。
「捐款?!」常縣令看著眼前三個年輕人,詫異道。
他並不是個有架子的官員,聽底下的人稟報說外面有百姓求見,貌似還非常迫切,便草草整理衣衫後叫他們進來。誰知對方竟開口說要捐款修堤壩?
三人整齊點頭。
「當真?」
「確實。」
常縣令愣了許久才回過神來,黑瘦的臉上漸漸湧現出激動的神色。
他甚至已經坐不住,蹭一下站起來,咚一聲磕到膝蓋都不自知,一口氣圍著桌子繞了好幾圈。
「啊,這可真是……」
剎那間,他腦海中划過無數念頭:有了錢,就能修好堤壩;修好堤壩,就能保住糧食;保住糧食,就能叫百姓吃飽穿暖;百姓吃飽穿暖,才有可能發家致富……
見他也不說話,只驢拉磨似的圍著桌子轉,孟陽終於忍不住主動詢問道:「不知貴縣有多少銀兩的缺口呢?」
「啊!」常縣令驟然回神,罕見地有些侷促起來。他大步流星返回書桌後,從裡頭的架子上取下來一個冊子,並不打開,直接鄭重遞過來,「我日夜驗算,若能得八萬七千五百兩上下,便可略略抵擋了!
若幾位果然能慷慨解囊,我和本縣百姓感激不盡,可惜兩手空空,無以為報。」
雖說人家主動要捐銀子,可也著實沒臉開口。
需知縣城內一家人終年勞作,到頭來也剩不下幾個大錢,而他身為七品縣令,一年俸祿和各色冰敬、炭敬等折算成銀兩,也不過一百多……
多少人家祖祖輩輩節衣縮食,恐怕也見不到幾兩銀子呢。可自己這一開口,就是幾萬兩。
三人湊頭看時,就見那冊子上用心繪製了許多草稿框架,哪裡要挖,哪裡該填,何處需要多少石磚,何處需要多少沙子,約莫多少斤,合計沙袋多少只……另有灰石、木料多少多少,都寫得極其清楚,連這三個外行人都是一目了然。
對地方來說,修築堤壩著實是個大工程,所需人力物力難以計數,難為常縣令竟記錄的仔仔細細妥妥噹噹。
白星和廖雁對此一竅不通,只看個熱鬧罷了,倒是孟陽粗粗瀏覽後大吃一驚,面色也迅速變得複雜。
難得有人突然要來捐款,當真是老天開眼,眼見著孟陽神色有異,常縣令此時也不要什麼臉面了,一張黑黢黢的臉漸漸紫漲,竟拖了一隻凳子蹭到他們面前,又將冊子上各處銀錢耗費掰碎了細細說,生怕對方誤會。
「……若能修築堤壩,沒人會要工錢……只可惜除了木頭外,一應需要的材料都非本地所有,需要從外頭購買……」
若非如此,那堤壩早就修起來八百年了。
孟陽終於嘆出一口氣,望向常縣令的眼神中充滿佩服。
他竟站起身來,朝對方做了個大揖,「大人高義!」
方才他之所以神色複雜,並非看出什麼貓膩,而是這冊子計算之精巧、用錢之節省,實在空前絕後。
他雖幼年遭難,但長大後也保持了關注朝廷官報的習慣,每每總是托書肆幫忙搜羅,以此及時了解朝廷動向。而官報上,就不乏賑災的消息。譬如何年何月何日,朝廷撥賑災款項合計白銀若干百萬兩,糧草若干,以供某處旱澇災害等等。
哪怕具體到小地方,所需錢糧也必然數以十萬計!其中究竟有多少是真正用到刀刃上的,誰也說不清。
但現在,有個縣城要修堤壩,竟然只要不到九萬兩!
饒是這麼著,這位縣太爺還滿臉忐忑和惶恐,似乎有咬咬牙,再把數額往下壓一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