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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天這才得以落地,腰身先叫人摟住了:「沒事吧?」
他抬頭看去,眼前還有被轉飛了的眼冒金星,但他還是一眼認出,一聲確定。
澤厚正要去摸摸懷裡人面目模糊的臉,就聽見對方用著光頭小布的聲音對他說話:「謝澤厚大人,我沒事。」
臉盲的澤厚猝不及防地中招:「啊?光頭仔?」
話一出他就發現自己被驢了。
寒天涼涼地笑,朝他拱個手道謝,轉身神行不見了。
澤厚茫然地杵在原地,不解他為什麼要驢自己,也不明白他為何又生氣了。
掏寶吃完點心把食盒吐出來還給他,大眼睛瞪到佇立遠處的主人,興高采烈地甩著尾巴地動山搖地朝他跑去。
徐八遂抬手在空中虛虛一點,饕餮頓時縮回了柯基大小,到了他手上來挨小屁股的巴掌。
掏寶皮糙肉厚,不痛不癢地嗷嗷撒嬌。
徐八遂笑起:「還玩。」
天色很快暗下來,是夜濁氣凝滯,夜裡無風也無月。老不死廣場坐滿了魔修,一切井然有序,雜而不亂,眾人圍成一個曲折的圈,酒香沖天。
周燼被認為助魔尊閉關有功,位子直接和護法大佬們安排一塊,放眼能將當下一切收入眼底。
這時魔尊從外圍走進來,來到人圈中間的空地,袖子一揮,一聲響亮彈指傳遍四野。從澤厚的座位開始起,烈烈火焰在他們面前的空中出現,游龍一樣圍繞著隨後的魔修一處處點燃,風馳電掣地繞了一個大圈,最後來到怔住的周燼面前,火龍首尾相扣。
黑炭一樣的大地上,魔界之夜無月,魔尊驅動靈力點燃了一圈篝火。
徐八遂振臂,本命劍須臾化形在手。他將這火焰四濺的本命劍刺入廣場八柱的陣眼中,瀟灑利落地一卸袍,惡鬼袍便脫下罩在了劍柄上。惡鬼袍不為火燃,也並不落地,掛在劍柄上無風自行飄蕩。
眾魔修以手捧住面前的篝火,攏在兩手之間。周燼也想捧一簇,但他指尖一觸碰,那火便熄滅了。
徐八遂在須臾劍前單膝跪下,斟一碗酒,緩緩澆在惡鬼袍上。袍上滴酒不濕,酒液仿佛都被住在袍子裡的惡鬼喝了。
他伸手握住須臾劍的劍刃,血順著劍身逆流到惡鬼袍上。徐八遂閉眼默念著禱告的詞,耳邊卻回想起恍如隔世的對話。
「爹,袍子裡真的住著惡鬼嗎?」
「不知道啊,可能有吧?主要爹不是鬼,生者沒法和亡者溝通哩。」
「那幹嘛要割破手啊?我以後也要嗎?能不能不要嘞,好疼哦。」
「這個嘛……害呀沒事,爹和娘在上頭給你頂著,乖仔不用搞這個。」
徐八遂睜開眼,輕笑:「第三十二代魔修頭頭,徐珂在位第十年。」
此一日濁氣最盛,相傳亡者能歸來。他是生者,永遠不知道亡者是否真的逆旅來歸。
「諸位前輩,明日雨節快樂。願來年魔界,天災減少,雨水豐吾。」
總之,祈禱便是了。
徐八遂鬆手,毫無痛感,只覺得鈍。
魔修們亦鬆手,掌心的靈火飄上空中,飄向天際,浩浩蕩蕩地成了指引亡者歸來的星燈。
惡鬼袍獵獵飄動,一身紅衣的魔尊站起身,沒有黑袍的威重陰森加持,身形依稀還是單薄的少年情態。
他舉起碗,言簡意賅:「干。」
和魔尊的平靜不一樣,魔修們破功,哇啦啦地大叫著,舉起各自斟滿酒的碗大笑鬼叫:「主上!生辰快樂哇哈哈哈!」
一年一度的吃肉大會,誰都高興。
「同樂同樂。」徐八遂笑起來,耳釘在篝火的照影里閃爍不定。
周燼也得了一碗慶生酒,一邊的小薩端著碗在身前的篝火上溫酒,隨後遞給了小吉。小吉啜一口,小薩就著她喝過的地方,含了第二口灼灼的烈酒。
周燼不愛喝酒,便捧著碗望著魔尊。
徐八遂仰首喝盡,再倒了三海碗,烈酒滑進頸項,衣角在無風的篝火圈裡微揚。
篝火烈烈,浮三大白不夠,他忽然在酒香鬢影里傻笑,端著手中的空碗扎進人潮里,一碗接一碗地豪飲。
周燼的眼睛一直離不開他。看著他脫下惡鬼袍,一身緋衣如火,沸騰了漆黑可怖的魔界。
他看著魔尊穿梭在親朋好友們的圈子裡,足足喝了二十三碗酒,最後搖搖晃晃地跑回篝火中心,把碗裡的酒倒在傷口沒癒合的掌心裡,用力揮灑向天空。
於是夜空出現了炫目的爆裂煙花,一朵比一朵龐大璀璨,到第八朵煙花,火星幾乎遮蓋了整片漆黑的天空。地上魔叫好,生辰者在漫天遍野的火星下默然駐足。
周燼一直看著他。
到最後,魔修們全都喝醉了,大家互相攙扶著,澤厚半個身體壓在寒天身上笑:「啊哈,小珂長大了哈。」
寒天拍了拍他,又聽見他長嘆:「可惜微城趕不上來……」
寒天沒說什麼,將大塊頭推到了光頭小布,誰知小布已經迷糊醉倒,一碰就歪倒在正太小拉身上。
小拉下意識拉開兩隻手臂,拿胸膛接住光頭,怕一雙手不小心把人傷沒了。
寒天拽住澤厚看向小薩,那冷酷御姐已經背起醉成一攤爛泥的小吉,躬著背穩當地慢慢走遠了。
最後還是搖頭,寒天認栽地扶起避之不及的澤厚,踉踉蹌蹌地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