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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白淵惶然。仿佛世間只剩下了火,只有他三步之內是融不化的寒冰,火焰近身不得,他也近不了火焰。
一劍霜寒驟然從天而降,銀髮的黑衣仙尊持劍而落,冒著被重創的危險義無反顧地將劍尖對準起源的一簇心火。
「白淵啊……」
那心火在焚燒殆盡前痛苦地喃喃著,面容在血火里仰起。仙尊看見他在哭,仙尊嗅見和十幾年前略微相似的故人靈息,仙尊想起他的故人曾抱著襁褓里熟睡的他來造訪,興高采烈地說一句「我的崽崽,可愛吧」。
仙尊一劍偏了。
周白淵朝心火而去。
此夜的滄瀾派,十一名山燃過半,火光照亮了蒼穹。
「反派崽崽,反派崽崽……」
識海深處迴蕩起熟悉又遙遠的呼喚,不知遊蕩了多久的徐八遂抬起頭來,看見黑暗的蒼穹上滑過了一顆流星,隨後流星越來越多,變成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流星雨。
徐八遂仰望得愣住,這輩子只見過暴虐的隕石雨,還未見過這樣溫柔璀璨的星雨。他伸手想接住一顆墜落下來的星星,掌心果真出現了一點亮晶晶的螢光。
「反派崽崽,別怕啊。」
螢光溫柔地貼貼他的掌心:「別怕,待會帶你去那個一切都好的番外新世界,無災無難,無痛無苦。」
徐八遂腦海里一陣刺痛,乾澀地睜開了眼睛。
他第一眼又看見了南柯閣的穹頂,知道方才的流星雨是場夢,便恍惚也以為在滄瀾的殺戒是一場夢。
但手上忽然覆蓋了冰涼,冷得他戰慄起來。他轉動眼珠子,看見了臉色蒼白的周白淵。
「小珂。」
「主上。」
周圍紛紛擾擾的呼喚聲,徐八遂轉動眼珠一一看過去,大家都在。他張口想應一句欸,嗓子發不出聲音來,只覺得痛。
轉念一想,明白了,喉管好像是叫利刃割傷了。
因此滄瀾不是夢。
澤厚單膝半跪在他床邊,笑著同他說話:「主上不厚道啊,要打架怎麼能不喊上大家?你看,單挑就和吃獨食一樣,不得味了吧?」
他們每個人的神情都是溫柔的,徐八遂便挑起唇角,一扯便覺得疼,不僅憂心起來是否連臉都破相了。
他只得眨了眨眼以示點頭。
「主上,你好好休息,外頭下隕石雨了,我們去補一下結界就回來。」
他已經睡了兩天?
澤厚溫柔地笑著,展開摺扇給他輕扇兩下,隨即起身,六個護法全部走出南柯閣。
徐八遂看著他們走出去,醒來的力氣似乎用光了,累得閉上了眼。
但那隻冰涼的手捧住了他的臉,開口第一句是:「他們騙你的。」
徐八遂努力又睜開眼。他全身上下只剩一雙眼睛能動一動了。
「是我把你帶回來的。」周燼輕輕摩挲他的臉,眼睛裡布滿血絲,「他們不信我,因你先前要殺我,我沒有理由以德報怨。所以我告訴了他們。」
他躺上寒玉榻,輕輕環住徐八遂,後者因任意動作而猛烈劇痛。
「我把我們第一次雙修,還有閉關的十四□□徑,在仙界的偷/歡,全部告訴了他們。」
周燼欣賞著魔尊眼裡雙重的痛不欲生,手順著他的脊背,撫過一處處被捅出的洞,一直摩挲到滿掌充斥粘稠的鮮血。
「我說你身上有七顆痣,最隱蔽的那一顆就在腿/根,你自己也不知道,而我在那裡咬過,舔過很多次。」
周燼的手最終停在凝思劍洞穿出的傷口上,輕輕一貼,徐八遂的血滲透紗布,沾在他手上。
「我說我愛你。」
魔尊顫抖的眼睛淌出淚水來,閉上眼也無濟於事,不止不休。
「不管你怎麼踐踏我,我愛你。即便你要殺我,我愛你。」
周白淵終於對他說出這三個曾經難以啟齒的字。如今掰開來,反覆宣告,平靜而冷漠,空空如也,死氣沉沉。
他用這沾滿徐八遂的血的手,挑開了他的眼睛,讓他瞳孔里始終倒映自己的面容。
「因為跟個傻子一樣地,犯賤地愛你,所以我把你救了回來。」周燼柔聲說,「所以他們都相信我了。」
徐八遂無聲地看著他。
「然後呢?」他將徐八遂的臉摩挲得布滿血跡,「然後……我用你的血,用你指環碎開濺出的火,把那柄封印住仙魔兩界通道的神劍,抽出來了。」
徐八遂喘息起來,眼神里流露出哀求。
「對,所以此時的魔界門戶大開,滄瀾派協同其他正道,正在攻進來的路上。」周燼湊過去親他的唇,無限親昵,「澤厚他們只以為是你受了重傷,鎮壓不住劍的緣故。」
「他們對你仁至義盡了。畢竟在所有人眼裡,任性地跑進仙界刺殺滄瀾掌門、幾乎屠盡滄瀾弟子,然後又鎮不住魔界的門戶,最終讓魔界陷入滅族危機的——」
周燼咬破了他的唇瓣。
「都是你啊。」
徐八遂眼中淌下紅淚來。
「都是你的錯,是不是?」周燼吻去他的淚,「愧疚得想以死謝罪是麼?別擔心,我替你想好了,我不會讓你死,也不會讓魔界覆滅。」
周燼握著他的手放在虛空,鮮血浸透繃帶下的惡鬼袍,一滴一滴墜落。
殘餘的靈力扣開了魔尊的芥子空間,周燼從中取出一把光芒萬丈的白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