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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個魔尊,像個天真的鄰家弟弟。但心口那篷光芒熾烈的靈核比他的天真笑意切實,懷揣這樣光芒的註定不是尋常命途。
周燼真想將他藏起來,或者被他藏起來。
但魔尊笑著揮揮手讓他放心離去,笑意化解了惡鬼袍帶來的陰森。
周燼默念了一聲他的名字,轉身不再看,走他孤行的路。
「龍魂先生。」走出一段路後,周燼在識海里試著喚,識海深處起漣漪,那龍魂打著哈欠抻出來,有些不滿地問他:「你們搞完了?」
「算是吧。」周燼真心實意地道謝,「謝謝您一直非禮勿視。」
龍魂抓了抓腦殼:「哦,不用謝,我不是克制著不看,單純就是不想看。你們有時動靜忒大,搞得我都聽見了那笨蛋的哭聲,殺人似的,我最不樂意看別人受刑了。」
「他不是笨蛋。」周燼哭笑不得,「他哭也不是為這個。」
「隨便怎樣都行吧,算你有能耐,淦得魔尊哭哭啼啼。」龍魂聳聳肩,「話說怎麼叫我了,你有事吧?」
周燼已走到了藏書閣外,周冥正在樹下佇立,仰首怔怔看著在樹間打架的小貓和小鳥。那貓不聰明,劃拉兩下不小心踩空,他立即伸手去抱,貓咪卻在他掌心劃了一爪,血珠很快涌了出來。
周燼先叫他:「師哥。」
周冥負手轉過身來,那貓便躥進了草叢中,瞬息消失。
「出來了,走吧。」周冥點頭示意,回首一瞟,貓已走了。
周燼看出了他的落寞,走前頭閒問:「師尊傳我是為了三師兄的事?」
周冥只得也跟上,向來都是他在前師弟在後,這錯位讓他有些不適應:「應當是。」
他這位師哥總是很容易把聊天聊死,周燼打完招呼,同時和識海里的龍魂對話:「魔尊此行是來查找先生的下落,找到之後,定然要將先生以及宿主帶回去。」
龍魂愣了一下:「魔界的人跑到仙界來找老子了?啊呀這也太窮追不捨了。」
「先生躲得過魔尊嗎?」周燼平靜地問,「我沒有靈核,沒有辦法給您打任何掩掩護。如果躲不過,您是想尋找別的宿主,還是……」
龍魂來勁了:「躲不過的,躲得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怎麼著,周白淵,與其等此事敗露被他們拽著一起墮入罪淵,不如和我一起簽訂契約吧?這樣你就不用死,我也有了自由。」
周燼情緒有了些波動,在識海里不解地笑起:「先生早前就與我說過死亡一事,關於這終結,能否告訴我將死於什麼?若說冰咒,雖然苦痛,但我也不至於撐不下去,看近日師尊與三師兄的所做所為,倒像是在傳達我不日就將喪命的訊息。」
「冰咒。」龍魂嘿笑,「這玩意只是個皮子,里子還有個更離譜的,我最初讓你看到自己被抹去的記憶時說漏過嘴,現在不說了,那東西上的禁制傷殘魂。反正你再拖下去,遲早要被當成個容器,血肉滋養的那玩意兒取出來了,你又沒靈核撐住,連殘的機會都沒有,直接就死翹翹了吧。」
「如此。」周燼篩選出了一條信息,「師尊和師哥想給我靈核,是想讓我在被取出某個物件後,好歹保住性命,留個殘軀。」
龍魂抬起肉爪摸摸下巴:「應該是這樣沒錯,雖然你師尊的反應不太一樣。」
「以師尊為人,如果知道實情,撐不住這麼多年,除非一直完美無缺地演著戲。」周燼木然,「他在這關頭上傳召我過去,如果是不知情,便八成是門派有什麼事要調走他。如果是後者——那不獨我,滄瀾也完了。」
龍魂吹了聲口哨,看熱鬧一般起鬨:「給你指兩條活路,要麼靠自己,痛快地和我簽契約君臨天下。要麼靠別人,但顯而易見你能靠的人不多。」
周燼在風裡和夜裡安靜了一會,揣袖攏兩手,眯著眼眺望天空,啟唇唏噓:「師哥……你們對我實在是太好了。」
身後的周冥冷不丁聽見他這一聲嘆息,後背驟然覺得發涼,發散的思緒收了回來:「什麼?」
「想起前塵種種,感嘆兩聲。」周燼背對著他,忽然向後問:「師哥,我手上的相思引,除了人死咒消,還有什麼辦法解開它嗎?」
周冥頓時緊繃:「你說這個做什麼,你想解開?」
「不是想不想的問題,你當初給我種下的時候,似乎也沒有問過我的意見。」周燼向後揮揮左手,「初入魔界那會,你唯恐我小命不保,冷不丁地給我扣上這麼一個術法,怕我受些皮肉苦——師哥,你覺得此舉在保護我,認為我會感激你是麼?」
周冥搖頭:「我沒想讓你感激。彼事因我之過,我想彌補。」
「彌補……」周燼低聲笑起來,「師哥,你被抹過記憶嗎?」
周冥臉色煞白,停在了花/徑中間,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
他的師弟向前又走了一會兒,隔著七八步的距離再回頭來,兩個人在薄薄的夜色里對望。
「看來師哥沒有,唯獨我有。」白衣的堂弟指向自己的胸膛,「十年前,伯父讓我代替你獻出了這兒的一顆心臟。我不只身體殘缺,記憶也殘缺,起初那幾年裡,我真心實意地喊過你很多聲哥。」
天青道服的堂哥低聲喘著。
一把壓了十年的達摩克利斯之劍終於墜落下來,還沒有劈壞他的道心,卻也讓他的道心苦痛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