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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還想請他回來做證婚的長輩啊。
魔尊承不住壓抑半生的情愫,經年血火盡成眼中淚雨。
「我在夢中幻境裡生活……從第三天開始,她就出現在我的夢裡。」徐八遂緊緊地攥著周白淵的手,手背青筋畢露,「我心神不寧地追問夢裡虛幻的人,認不認識周白淵,夢中人都沒甚回應,只有她……她讓我把你的模樣畫給她看……」
旁邊的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夢、什麼她,只有周白淵隱約間明白了。
「我以為她只是我夢中的造物……」徐八遂渾身發抖,淚如潰堤,「我以為她……我以為她也是虛幻的……」
夢裡的無痕相信他的選擇,堅持要看周白淵的畫像,看完點頭。
夢裡的她捏他的鼻子,勸他勿沉溺美夢:「一場南柯大夢,你願意去翻越,比你爹強。」
夢裡的娘親對他說,去吧遂遂,該歸家了。
原來那真的是她,不是幻夢。
「主上!」
「哥哥。」
魔尊忽然崩潰地慟哭起來,旁人想分擔些他的痛苦,俱束手無策。
他的娘親回來了。
讓逝者回歸六道輪迴。
殿門口的周冥看著魔界裡帶甲的魔修驟然增多,在聽見魔界結界崩潰一角的消息後,又隨之聽見了大殿裡頭傳出徐八遂的慟哭。
他回頭看魔尊所在的方向,與此同時,手邊亮起了一個傳喚陣。
周冥點開,陣法里傳來君同仙尊的聲音:「海鏡另一邊的轟炸聲更大了。照這樣下去,裂開是遲早的事。」
「師尊,魔界這邊的天災也加重了。」周冥輕聲回答,「我聽見了徐八遂的哀鳴……您猜想的是對的。」
君同仙尊在另一頭安靜了片刻:「不到最後一刻,我什麼也不知道。曜光,你先穩著,我這就趕來。」
周冥仰望魔界陰沉的天空,腰間的凝思劍化出了形體:「師尊,兩界都撐不住太久了。如果你們都無法下手,不如交給弟子處理。」
傳喚陣消失,周冥轉身再看了一眼八卦殿,有結界擋著,他看不清徐八遂的模樣,但魔尊的悲鳴在他腦海里迴蕩。
他從未聽過徐八遂發出這樣悲慟的聲音,在他的記憶里,徐八遂總是笑嘻嘻,神采飛揚的,好像他把光明的那一面淋漓盡致地捧在自己面前。
周冥閉上眼,握住了實質的凝思劍劍柄,靈力涌動,記憶里又浮現了火鍾夜鳴的時刻。
當初,凝思劍就在他心口,他大口地吐著血,倉皇的眼神無聲反覆地告訴他:對不起,對不起。
而後那滴血的指尖伸來,觸破他的魔障,也帶來了消弭不得的絕望。
由愛故生怖,由愛故生憂。
如果必須要有人替你動手,魔界之人都是你的親族所愛,替你大義滅親,將來都必與你結下永不磨滅的心結。
不如由我這樣一個外人來。
周冥睜開眼,身形驟然消失在八卦殿門前。
魔尊,滄瀾劍法並不會使人白頭。
我師尊不是,我也不是。
罪淵邊上,電閃雷鳴,地裂如潮。
魔君徐皆知緊緊地抱著一具他從寂滅里拉回來的軀殼。罪淵翻湧,天地可怖,腳下方寸之地是人世間的煉獄,然而懷中的人是煉獄裡的無盡珍寶。
上窮碧落下黃泉,三十年如瘋如魔,混沌不知此身,終於在今天,萬丈陰影盡去,滔天光芒投來。
魔君緊緊抱著她,抱住這花費二十年召回來的魂魄、一點點凝聚出的血肉之軀,莫大的生之欣喜是唇上無聲的笑意,也是淌過滿目瘡痍的面容的眼淚。
龍魂蹲在識海里看著他,這二十年裡幫著精分的宿主設下聚魂和聚形兩陣,顛倒陰陽地幫他引入強橫的天地靈力,幫他攏魂,助他鑄軀,來到今天,終於把這逆行生死的事整成功了。
但這能成功多久呢?
這是逆天之舉,亡者如今真的顯形了,逆行的天劫也來了。這夙願以償,又能維持多久?
龍魂安靜地環著膝,茫然地想著,也許對有些人來說,有些須臾便是永恆,為了這一點好的須臾,付出什麼代價也在所不辭。
魔君鬆開紅衣的女子,嘶啞地呼喚:「無痕……回家了。」
那女子面容平和,雙眼未睜開,還在沉睡里。
他摩挲著她無暇的面容,指尖小心翼翼地停留在她長眉末梢,已經能想像到她睜開眼後,那眼睛裡的不滅神采。
魔君問龍魂:「無痕什麼時候能醒過來?」
龍魂先是借著他的眼睛看了一眼天色,先問了他最重要的問題:「現在是白天,你是徐皆知嗎?」
魔君沒吭聲,龍魂便不環膝蓋了,坐直起來繼續追問:「怎麼,媳婦都復生了,你還沒清醒啊?精分怪,你此刻有明確自己是誰麼,要用什麼身份去面對即將醒來的無痕?」
他一手抱著紅衣的無痕,一手抬起捂住了頭,喘息聲如困獸,混沌而凜冽:「我難道不是……徐皆知麼?」
龍魂「噯」了一聲,揉揉膝蓋站起來,把他出於本能壓制在本源深處的真正記憶選取出來,回放在他識海里,讓他親身再經歷一遍。
再凜冽也需得找回,否則一切都不復真實。
魔君便在血火里看見了自己真正的所歷。
他看見自己親身出現在魔界三十年前的浩劫里,魔都在一片駭人的轟炸聲里苟延殘喘,廣場上的八根陣眼巨柱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