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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那女子進來後規規矩矩的行完禮一抬頭,一聲「黛兒拜見少夫人」忽而頓住,才驚覺彼此竟是故人。
林嬤嬤駭得手上一抖潑了茶,林斕瞳孔微縮,一時也不知如何開口。倒是黛兒臉色紅紅白白變換了一會兒,已經向門口邁了一步的腳生生收了回來,咬著牙硬挺著立在原地,從牙縫裡又擠了一句:「阿斕妹妹,許久不見。」
「阿黛。」林斕輕輕喚了她一聲,讓人給她搬了坐奉了茶,又垂下眼陷入了沉默。
陳家阿黛,平郡陳氏女,前朝陳相之侄孫。曾經她在祖籍陪伴祖父林老太爺時與陳黛及其母有過幾面之緣。當時林家已擇定新主,顯德帝漸露蕩平九州之相,陳相依舊在舊朝輔佐廢帝,林陳兩家祖籍相近卻已是勢同水火。
不過陳黛之母自幼失怙,與林老太太很有幾分香火情,當時陳黛之父病逝,陳氏族人相欺,陳黛之母便領著她前來求助,林老太爺念在一點輾轉而來的親戚情分上幫了她們母女一回,還留了她們小住幾日。
後來陳相使毒計坑殺十萬義軍,陳氏近支族人相繼悄然離鄉,林斕便再未曾見過陳黛,只是聽說縱使陳相最後勸廢帝開城門迎了顯德帝大軍入京,之前罪孽卻難消,依舊被判了抄家流放,老幼皆不得赦。
看一眼陳黛身上不甚合身的藏藍布裙,林斕心內不禁生出些許悲意。她清了清喉嚨,猶豫再三還是問了一句:「不是阿黛你於慶平左近可還有故舊?我城外尚有一帶著湯泉的莊子新修葺過,你若不嫌棄,也可過去小住。」
昔年相處之時,林斕還是個爬樹摸魚的假小子,陳黛已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人人稱讚的淑女了。林斕還記得陳黛那時心氣極高,門戶之見極重,謝氏欲以支房嫡次子求娶還遭她私下奚落,。
雖然林斕一直與陳黛話不投機,陳家之敗也是罪有應得,可當年神采飛揚衣錦著玉的高門小姐淪落至此終究令人不忍。林斕不會為了陳黛違背聖意,可總能送她去莊子上安度餘生。
陳黛一怔,緊緊攥著衣角以至於輕微痙攣的手指抖了抖,忽而盯著林斕冷笑了一聲:「多謝少夫人美意,想來少夫人是可憐我大家之後,竟要與一寒門軍漢為妾。」
「可少夫人闔家投奔新君,聽說還頗得寵愛,怎麼也落到了這麼個人家手裡?竟還要同我這個罪臣之後共侍一夫了。」說著,陳黛還拿帕子捂著嘴笑出聲來,越笑越暢快,眼角都有了淚痕。
自陳家獲罪,她在流放路上被人拐騙出來,陳黛不知熬了多久才盼來劉文杰這麼一個還不算太糟的人選託付終身。即便劉家也是她曾經最瞧不起的寒門小戶,她還是使勁渾身解數進了劉家的門,甚至還做了萬全的準備,好鬥一斗不知從哪兒個鄉下地界爬出來的主母。
卻沒想到會遇見林斕。
陳黛只要一想到自己之前的做派都叫林斕看在了眼裡,就恨不能立刻昏死過去,心裡又恨又悔,只覺林斕惺惺作態,就是在瞧她的笑話。
林斕聽著那些不著四六的話本有些氣惱,可見她雙目赤紅形容狼狽,卻只是嘆著氣又問了一回:「你願不願意去我的莊子上住著?我雖無甚本領,總能保你一世安居,到時你每日撫琴作畫亦無不可。」
陳黛卻沒說話,只是將頭扭到了一邊,顯然是拒絕了林斕的提議。林斕也不再問,只讓人送了她出去,又喚了鹿兒進來吃了口茶,便將二人都打發了。
誰知當夜陳黛就起了熱,連吐了三四回,躺在榻上氣若遊絲。劉文杰被人叫起來守了她一個多時辰,好不容易捱到了林斕起身的時辰,便急忙派人來請她過去說話,說是要問一問陳姨娘的病因。
第23章 歸家 事情也該有個了結了。
林斕昨兒心裡存了事,不僅晚飯用的極少,夜裡睡的也不安穩,總夢見當年還在留郡時依舊快活肆意的各家公子閨秀。即便烽煙四起群雄逐鹿,兒時的記憶卻滿是青山綠水、愜意安詳。只是夢一醒,當年一張張或矜傲或嬌憨的面孔多半已如青煙緲緲不可追。
以至於晨起梳妝時聽到劉文杰那邊遞進來的混帳話,林斕直接冷著臉吩咐將人叉出去,根本懶得理會劉文杰鬧出的么蛾子。
可惜劉文杰這一次堅持的很,等陳黛看過大夫吃了藥安穩睡下,他竟然親自跑到了林斕這一側的院門處等著,既不高聲叫嚷也不怒目斥責,只是反覆說有正經事同林斕說。
林斕對此嗤之以鼻,讓守門的婆子陪劉文杰吃茶吃點心,自己則抱著鈴鐺賞花梳毛撲繡球。直到鈴鐺鬧著不給人抱、跑得沒了蹤影,林斕才嘆了口氣,讓阿玉端了些新炒的果仁來,去剛辟出來留待見客用的花廳見了劉文杰。
她倒是想直接去院門處的耳房讓劉文杰說完直接滾,可惜經歷了之前的事情後林嬤嬤等人總怕她身邊人少了吃虧,哪怕在院子裡都要有四個丫頭四個婆子護在左右,小小一間耳房哪裡能容下這許多人,不得已也只能多折騰一回。
劉文杰一進門見著這個防賊的架勢就皺了眉,不過他沉默片刻後還是勉強扯了個笑出來,自覺選了把離林斕一丈遠的椅子坐了,落座時還下意識瞧了眼兩邊手拿雞毛撣子一臉戒備的丫頭,身上隱隱作痛。
林斕懶得同他廢話,垂眸端著茶盞沾了沾唇,開門見山問道:「聽聞大公子剿匪歸來還要回大營點卯,不知又有何要事需在我這兒耗上大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