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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向來說話輕言細語,這會兒打發起婢女來也依舊溫婉和善,只是蒹葭宮裡伺候的人都知道, 凡事只要虞美人說出了口, 那鬧到御前也沒得更改。
張嬤嬤上前兩步福身應是, 自有伶俐懂事的跟著上去利索的捂了那宮婢的嘴把人帶了出去, 只餘下一聲幾不可聞的嗚咽聲。
虞美人忍不住嘆了口氣, 也沒了逗弄八哥的心情,抬了抬眉便準備回去歇息, 一面走一面還不忘抱怨賀芝幾句:「養兒子有什麼用?從小沒見多孝順, 大了不是討了我的好丫頭去奉承心上人, 就是勾得我身邊的小丫頭失了心智,一天到晚添亂, 惹人厭的很。還是菩薩不憐惜我,不然得個佑寧或者安華那樣的女兒多可心。」
張嬤嬤正躬身扶著虞美人邁門檻,聞言淡淡笑了一下沒有接口。自六殿下賀芝落生, 虞美人隔個幾日就要抱怨生兒不如生女好,身邊伺候的人聽了十幾年都習慣了,早已見怪不怪。況且以張嬤嬤看來,兩位公主殿下或許各有諸多長處也頗得顯德帝喜愛,但離可心二字差的可有點遠。
虞美人也知自己這話不是奴婢們能多嘴的,然而她最近幾日為賀芝嘆的氣比之前十年都多,晨起梳妝時覺得眼角都被不孝子氣出了細紋,到底還是忿忿加了幾句:「你跟在我身邊也有近十五載了,姓兒還是陛下賜的,陪我說上幾句家常又如何,也忒謹慎了。如意這回可真是煩人的很,日後宮中宴飲我怕是再躲不得清閒了。」
因著出身的關係,虞美人剛被顯德帝納入宮門時很是受了一番排擠。即便陳皇后自持身份不願同她多言,謝貴妃與李妃王妃等人卻是每次吃酒賞花都要盯著她冷嘲熱諷一番,大家閨秀的淵博學識用來刻薄人那真是愈發刁鑽,有時虞美人云里霧裡聽上小半個時辰都聽不明白別人到底罵了自己什麼,只能儘量避著這些人。
後來眾人估計是說膩了,又有顯德帝再三恩寵,虞美人耳邊就清淨了不少,雖然眾人背後的話肯定不好聽,可只要沒人當面說三道四,她也樂得當不知道。橫豎她是正經錄了族譜的宮眷,兒子是有名有姓的皇子,些許流言蜚語不痛不癢。
可是賀芝想娶林相愛女,還是在林斕和離之後,虞美人稍一閉眼就能想到日後宮宴上那些人話中有話議論紛紛的模樣,怎能不為自己才享受了幾年的清閒日子哀嘆幾句。
張嬤嬤體貼的為虞美人按了按額頭,笑道:「這便是娘娘的慈母心腸了,儘管您也知道此事有些麻煩,不還是一口應了殿下所求?又幫著殿下挑了那麼件稀世的珍寶過去。奴婢不說話,是覺著您心中自有成算,哪裡需要奴婢畫蛇添足呢。」
虞美人輕哼一聲,雖然覺得這話誇得人耳熱,還是坦然笑納了這幾句溢美之詞,又與張嬤嬤細說心中打算:「如意既然真心喜歡,斕丫頭又出身名門品貌俱佳,他兩個天生一對,我做什麼硬要從中阻攔?雖說二嫁總不如一嫁好聽,可也不能只為這一條把旁的一百樣好處都否了。我自己被人嚼說了一輩子,是不在乎這些虛名的,別人願意說就隨她們去吧,只要如意能夫妻恩愛就好,大不了以後宮宴上我借著陛下的事狠罵幾個挑頭的,也就是了。」
提到顯德帝,虞美人不禁稍微出了會兒神,托著腮把玩了一會兒新得的八寶如意紋香薰球才悶悶道:「這麼多年我都規矩的很,從來也不敢恃寵而驕,如今為著那個小討債鬼,少不得要被他捏著把柄笑話幾回了。」
聽著這話,即便老練如張嬤嬤也不由僵了下麵皮,片刻後才又微微笑著應了聲是。虞美人平日確實謹守規矩,可她對著顯德帝時的大膽妄為便是陳皇后都望塵莫及。這樣的人說不敢恃寵而驕,怕也只有顯德帝才能面不改色的連聲附和了。
虞美人想起顯德帝趾高氣揚挑三揀四的樣子就覺得面上下不來,心安理得將這一筆記到了賀芝的頭上,抬手抽了炕桌上擺著的禮單過來,理直氣壯吩咐道:「把給如意的這一些文房四寶都撤下來,添到給林相府上的表禮里。之前是我想的不周到,只給斕丫頭備了禮,倒該給林家幾位公子也添些東西。反正小六詩詞歌賦都不如文公子他們,用了也浪費。」
她隨意伸手一比就裁下了原先預備著留給賀芝的大半賞賜,自己略想了想也不用張嬤嬤拿筆來記,直接從中間一扯把後半邊兒紙夾到了林相府的單子裡遞了過去。
張嬤嬤雙手接過冊子,猶豫了片刻還是稍稍提了一句:「娘娘,謝娘娘嫡親的娘家侄女芳辰將至,謝娘娘已向皇后娘娘討了賞賜,各位娘娘都說了要一同湊趣添禮,您那份也差不多該送去清歡殿了。」
這事兒張嬤嬤若是不提,虞美人當真就拋到了腦後。不管眾人私下關係如何,既然陳皇后給了謝貴妃面子,做妃妾的便不好不隨上一份禮。可她一向厭惡謝貴妃為人,對謝家女眷亦無甚好感,不免格外不情願些。
虞美人擰了黛眉苦思半晌,才懨懨說道:「是謝靈犀吧?聽說是斕丫頭的姑表姊妹?那便把陛下上回賞我的天水碧拿兩匹,賀她的芳辰。」
「娘娘,不是那位靈犀姑娘,」張嬤嬤無奈提醒道:「這回慶生辰的是謝家的吉光姑娘,算起來與靈犀姑娘是堂姐妹,兩人的父親是兄弟。」
虞美人恍然大悟:「所以便不是斕丫頭的姑表妹了,既如此,天水碧且省下,你去庫房裡挑挑司珍坊送進來的首飾,不拘哪一件送過去也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