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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相靜靜聽賀芝說了心中所想,面上瞧不出半分喜怒,半晌他忽而一笑,微微抬了抬手中的茶盞,輕嗅之後對賀芝點了點頭,品了口杯中恰到好處苦而回甘的茶香。
「自那年虞娘娘帶殿下自陵水投奔中軍,已有一十二年,殿下已從襁褓中的嬰孩長成了獨當一面的錚錚男兒,我等老臣托大說一句,著實是欣慰萬分。」
若說林相對賀芝這個女婿有什麼不滿意處,便是他比女兒林斕小了三歲有餘。兒郎年歲小,便容易受外界所惑,或移了心性,或偏聽人言,或明明見識淺薄偏還自高自大。
林相領賜婚聖旨那日,還曾於夜半因思而夢,夢見多年之後女兒容色減損,那賀芝卻正俊俏招人,負了女兒一腔深情,活生生氣醒了自己,還吵著了羅夫人,得了一頓好罵。
他夢中失了神智只想提劍宰了賀芝那小賊,清醒之後卻是失笑。別說賀芝只是個非嫡非長的皇子,就是他真有更進一步的那一天,他都少不得要依仗岳家,如何就敢輕易辜負了自己珍愛的女兒?兒郎們本就比女眷更注重利弊權衡。
唯一可慮的,卻是脾性蠢與毒兩樣,眼下最好的例子便是那平王賀清屏,事行詭道令人不齒,謀事不全反害己身,將將尊榮了幾年就失盡了聖恩。
從廬陽侯護著因內奸出賣而受困的虞美人母子等人殺出重圍與顯德帝團聚起,林相可謂看著賀芝一點點長大成人,對賀芝的品行也算了解。他本性可算磊落,行事慣用陽謀,爽快乾脆,絕非狠毒之人。
可賀芝畢竟尚未加冠,少年心性,兄弟中占了長字的要麼病懨懨一年起不了幾日身,要麼見惡於君父,占了嫡字的那個又魯直少心機,獨他這個數年前名副其實的幼子看著聖心最隆,又有個寵冠後宮的母妃,林相捫心自問,易地而處,他若是賀芝,都未必真能守住本心。
因此那日聽顯德帝親口說起送皇子外出歷練之事,林相便不曾像陳、謝、王等家那般急著與幾位皇子說話安排,而是任由賀芝隨性而為,萬幸他的女兒沒有瞧錯人。
總算從泰山處聽著一句讚譽,賀芝笑得格外靦腆,殷勤萬分地斟了杯茶,一雙桃花眼便亮亮地望了過去,試探著問道:「聽我阿爹的意思,是不願留我們兄弟太久的,最多也就過完新春。幾位哥哥婚期都在今秋,說不定來年就要帶嫂嫂們上任,不知今冬的吉日,林叔可有喜歡的?」
賀芝已經打聽到顏家女眷入京一事,以世家間走禮的習慣,想來初秋時林文才能迎娶顏氏女過門,之後輪到林斐,定的還是蕭氏旁支的女兒,折騰到明年春都不意外,若是論長幼這麼排下來,怕是他啟程去西北時還是光棍一條,再要迎親少說又是一兩年後。
望海再苦賀芝都不會有分毫懼怕,可只要一細算他與林斕的婚期,他就覺得前途一片黯淡,分外懂得那些官員西行一路淚沾巾的心思。為今之計,他也只能寄希望於岳父岳母開恩,容他先娶了心尖尖上的人過門。
賀芝笑得一臉諂媚,林相笑呵呵接了茶,卻不接他的話,反倒同他講古論今:「說起來,古今多少英豪,成家與立業總難兩全。譬如先漢驃騎大將軍,便以國事為先,堪為後世楷模。殿下此去數千里之遙,餘下區區半年光景,止風土人情、招徠隨行幕僚班底一事都很要忙碌一陣,實屬不易。」
賀芝一聽這話就知要糟。林相哪裡是要數他臨行公務,實是藉此暗示他先安心公務,等有了模樣才提成婚事宜,休想提前娶林斕回家。
他也不想林斕隨他去望海那般貧瘠偏遠之處吃苦受罪,可只要林斕一日不是端王妃,他便總不能安心,做夢都要夢見他離京之時有人趁虛而入,騙了林斕的芳心去。
賀芝急得額上冒汗,林相但笑不語,只精心品著這難得的好茶,絲毫不覺自己這般拿人錢財卻不肯□□有何不對。
臭小子主意這般大,他家中老妻得著消息還不知要生多大一場氣,若是他再單獨應承下旁的什麼事,那才真是天都要塌一半下來。且他眼下在宮中雖是輕鬆自在,一回府能不能睡上床榻都未可知,憑什麼要讓這始作俑者事事順心。就該他也輾轉反側,不得安眠,才算是半個林家人。
林相拿定主意不鬆口,賀芝百般試探了大半個時辰皆不中用,偏又有屬官以正事來尋,賀芝也只能怏怏離去,另想法子再與林斕聯絡。
可惜林相早防著這一手,回府後毫不遲疑的把賀芝賣與了隱怒之中的羅夫人,把一應事情推得一乾二淨不說,還與羅夫人聯起手來截斷了賀芝派人送來的訊息,生怕他拐著林斕應允了提前婚期一事。
賀芝久等林斕回信不至,漸漸也回過味來,知道明著來怕是不中用,不知怎的請人說項到了林斕堂妹林恬處。
林恬先前就覺得賀芝是林斕的知己,後來二人果然得顯德帝賜婚,林恬更覺這是一對神仙眷侶,賀芝有求,她便應了下來,親自登門請林斕去賞玩她新得的幾幅大家墨寶,言辭間隱有暗示,林斕果然會心一笑,欣然應邀。
可惜林恬這隻鵲橋仙剛剛尋得一處好去處,要請了兩方來偶遇,京中便出了一樁大事,京畿重地戒備森嚴,卻是不適合在這檔口出城遊玩。
平王殿下,諸位皇子中行二的賀清屏,在鬧市中叫人驚了馬,滾落馬下後遭馬蹄踐踏,大半條腿的骨頭都碎了,人也驚厥下生了高熱。偏偏他還沒醒轉,衝撞他的行商當天夜裡就在牢中生吞了瓦片自裁,死狀頗為猙獰,駭得當值的獄卒也患了失心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