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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似,他不娶她,她鬆了口氣一樣。
趙延胸口悶著一口氣,鬱結於心,渾然不覺,現在的自己,比謝雲珠表現得更像一個棄婦。換做平日裡,趙延未必會中招,可那一日,他就是喝了那一杯加了料的酒。
再然後便是一夜的混亂,醒過來後,與他同榻而眠的,卻不是謝雲珠,而是替謝雲珠來送醒酒湯的謝家庶女,那個不起眼的謝雲憐。
在此之前,趙延甚至沒有正眼看過謝雲憐,他的臉,在他記憶里甚至是模糊的,他知道她姓謝,知道她是謝家庶出的女兒,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但他依然下意識慶幸,慶幸自己沒有犯下更大的錯,一個庶女,良娣之位足以,若是要做太子妃,是絕無可能的。謝家開不了這個口,也不敢開這個口。
且因為這般誤打誤撞,謝家已有一個女兒必然會進宮,那另一個女兒——
趙延坐在那裡,理智地算計著得失,此時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謝雲珠只能另嫁,謝家再如何賣女求榮,也不可能把一對姐妹都許給他。
他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讓謝家和母親多年的算盤,落了空。趙延以為自己會開心,畢竟這就是他原本想要的結果,可真的看到這個結果的時候,趙延發現,自己並不高興。
從那一日起,謝雲珠立刻出了宮,再沒有踏足過東宮一步,趙延依舊會去母親宮裡請安,可再沒見到過謝雲珠。
直到某一天,從母親口裡得知,謝雲珠要嫁人了。
母親再提起時,似乎已經死心,只平淡道,「等雲珠出門後,你便把雲憐納進門吧,到底是你的表妹,位份上,多少給你舅家一個面子。」
「兒臣知道。」趙延不知自己是如何應下的,又是如何稀里糊塗回了東宮的,只知道自己滿腦子都是那句「雲珠出門後」。
這時候,趙延才發現,從前他只想過,自己不會娶謝雲珠,卻從沒想過,謝雲珠會另嫁旁人。在他的潛意識裡,早已把謝雲珠視作自己的所有物,謝氏一族的明示暗示,母親的態度,謝雲珠的柔順,每一樣,仿佛都在告訴他,謝雲珠就像枝頭開得最好的一朵桃花,只要他一伸手,那朵世間最美好的桃花,就是他的掌中之物。
但是,沒有人告訴過他,他不娶謝雲珠,謝雲珠自然會嫁給旁人,難道剃了頭髮當姑子嗎?
一輩子順風順水的趙延,尊貴的太子殿下,終於栽了跟頭。
他不肯承認自己的心思,不肯承認自己就是想要謝雲珠,日復一日自我欺騙,謝家卻像是急著把女兒嫁出去一樣,不到一個月,便到了謝雲珠成親的日子。
那一晚,趙延第一次拋開一個太子的尊嚴,翻牆去了謝氏,見到了謝雲珠。
她睡得很香,被他驚醒,擁著被子坐起來,面上還帶著未消散的睡意,卻極為警惕,壓著聲道,「殿下,這是臣女的閨房,不是您該來的地方。」
趙延走過去,忐忑著一顆心,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那一晚,我以為是你的。」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一句話,足以表明心跡。畢竟,謝雲珠一貫體貼,他一個眼神,她都能知道他想要什麼。
卻不料,謝雲珠的臉只低下頭,擁著被子,淡聲道,「殿下以為是我,但並不是我。我明日便要出嫁了,夫君是我自己選的,他是個很好的人,也會是個很好的夫君,很好的父親。至於殿下,您好好對我妹妹吧。她在府里,過得並不大好。謝家,對於女兒家而言,不是一個很好的地方。」
「您不過是習慣了我,並不是喜歡我。就像我,自小學著如何討您喜歡,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並不是因為我多喜歡您。」
趙延聽了這番話,再沒說什麼。對生下來便高高在上的太子爺而言,放下尊嚴走這一趟,原本就夠放低身段了,更遑論謝雲珠的態度,無一不在劃清界限。
趙延七上八下的心砸了個稀爛,冷著臉,只笑了一聲,道,「你說的不錯,我不過是習慣了。你放心,我不會攔著你出嫁,你且安心嫁人便是,也不必擔心我會針對你那夫婿。我沒那個閒工夫。」
謝雲珠依舊低著頭,語氣不見惱怒,一如既往平淡,「臣女替夫君謝過太子。」
趙延聞言,更是怒極,甩袖而走。兩人不歡而散,謝雲珠嫁人後,便隨著夫君外派,趙延也按部就班娶了太子妃。
只是太子妃福薄,生產時去了,只留下一個女兒。
趙延那時已經開始接手父皇的權利,每日忙得不可開交,沒心思再挑個太子妃,索性位置便空置了。
再見謝雲珠時,已經是三年後了。謝家舅舅去世,趙延一貫不喜謝家,那一回卻不知怎麼的,忽然動了心思,去了謝家奔喪。
他一露面,所有人都擁了上來,趙延一抬眼,便瞥見迴廊上站著的謝雲珠。她做婦人打扮,氣色像是不大好,大約是喪父的緣故,她懷裡抱著個小娘子。
趙延一愣。謝雲珠遙遙朝他屈膝,便朝另個方向走了。
弔唁一事,便是繁瑣二字,一番折騰下來,謝家又要留他用膳。趙延原本想走,不知怎麼的,心頭微動,想到謝雲珠,便鬆口答應下來。
家宴上,又見到了謝雲珠。她身旁坐著的男人,便是她的夫君,那個姓蘇的官員,蓄著鬍子,卻極為體貼,眾人交杯換盞時,他從謝雲珠懷裡抱過幼女,低聲道,「我來照顧阿沅,你方才中午便沒吃幾口,別餓壞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