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頁
梁慎行正微微垂著眼,聞言也不驚訝, 只道, 「還有一事要同掌柜言明, 因我還要念書, 怕是不能整日待在書肆。」
阿梨聽了, 並沒驚訝。略一思忖, 便也點了頭, 道,「先生既是擔的帳房的活,每日做完便夠了, 無需時時守在鋪子裡。」
兩人說罷,便簽了聘書。
書肆便有了正式的帳房先生。
又過了幾日,阿梨原想去衙門問問女戶的事情,卻不想,衙門的人倒是來了。
來的是個一身皂衣的衙役,面上毫無跋扈神色,進門便客客氣氣夥計,「你家掌柜何在?」
那夥計看見官差,嚇得不輕,面色發白,結結巴巴,答不上話。
梁慎行便走上前,從容同那衙役說話,「官差大人略坐一會兒,我家掌柜在後頭,片刻便出來了。」
衙役沒半點脾氣,難得的十分好說話,俱客客氣氣應下,只是並不入座,還站在門檻內幾步等著。
阿梨原在後院,聽夥計說有官差上門,很快便出來了,見梁慎行在同那衙役說話,心裡便先一松。
劉嫂和小夥計到底都是小老百姓,平日裡招呼客人還行,但真遇上什麼事,還是不大頂用。梁慎行卻不同,他雖家貧,卻氣度從容,說話做事都十分穩妥。
有他在書肆,倒叫阿梨省了不少事。
這筆月銀倒是沒白出。
阿梨也只是一想,很快便走上前,朝那衙役屈膝,客氣有禮道,「民婦見過官差大人,大人可是有什麼吩咐?」
那衙役十分客氣,「吩咐不敢。只是奉命前來送樣東西的。」
阿梨眨眨眼,一時沒想出,官府能送什麼東西過來,直到見那衙役從袖中取出一份憑證模樣的物件,阿梨才猛地想起來,莫不是自己立女戶的事情,終於有了結果。
算算日子,比她想像的更快些了些。
原本她想著,趕上過年和正月,興許沒那樣快,指不定還要拖一個月呢。
卻沒想到,來的這樣快。
阿梨心中驚喜,雙手接過女戶憑證,便聽那衙役道,「此憑證一式兩份,交由夫人一份,衙門留存一份,夫人收好,莫丟了。」
阿梨忙應下,謝那衙役,「多謝官差大人提點。」又要取銀子,給衙役,當辛苦費。
那官差居然不肯收,一個勁兒推辭了,很快便擺手告辭了。
直到衙役走出門去,阿梨摸著那憑證,才切切實實感覺到,自己真的在蘇州安家了。立了女戶,她的書肆和財產,便是受官府保護的。
若再有上回書肆前主人上門鬧事那等事情,她便可大大方方去報官。
當然,能不去衙門,自然還不是不去衙門的好,但她至少不怵了。
阿梨輕輕摸了摸那憑證,放進袖子裡收好,抿唇露出個歡喜的笑容。
梁慎行站在一側,他原本是怕阿梨一個女子,被那衙役欺負了去,故而站在一邊,不說做什麼,至少他一個大男人,真有什麼事,也能頂一頂。卻見阿梨言談舉止,既面面俱到,又不卑不亢,面對著高大衙役,也沒落了下風,不說其他,心裡便先有了幾分欣賞和敬佩。
這與男女之情無關,純粹是對她自食其力、獨當一面的欣賞。
送走那衙役後,他下意識朝回看了一眼,見了阿梨那個笑,卻有些怔愣在那裡了。
他一貫知道,掌柜模樣生得好,但出於守禮的緣故,除了第一次見面,他很少去直視掌柜的臉。
這一回,卻是不經意入了他的眼。
她神色清澈明亮,明潤的眸子,猶如一汪泉,唇邊帶笑,歡喜之意,溢於言表。雖只穿著樸素的青色襖子,渾身上下卻有一種別致的氣質。
梁慎行下意識想找個詞來形容,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個詞,便是半枝蓮。
蘇州隨處可見的花,水田邊、溪溝旁、濕潤的屋檐下、水井邊……四處可見半枝蓮的身影。開花時極美,生命力亦十分頑強,只要有水的地方,便能生長,且還能入藥,功效頗多。
梁慎行胡思亂想了一堆,待回過神來,便見阿梨笑吟吟看著他,忙輕垂視線,不再胡亂打量。
阿梨卻不知他想了什麼,客客氣氣謝過他,語氣誠懇感激。
方才梁慎行的維護,她自然也看得出,雖說沒真的出事,但阿梨卻不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還是記他這份好的。
梁慎行微微撇開視線,鎮定道,「掌柜客氣了。」
阿梨又謝過一番,便回了後院去,打算把女戶的憑證收好。
她一走,幾人便又回了自己的位置,算帳的算帳,接待客人的接待客人,有條不紊,絲毫不亂。
.
對面的客如雲客棧
臨街的方向,三樓的位置,有一扇窗戶正半開著,一人站在那裡,初春的日子,卻披著玄色鶴麾,底下是竹青如意紋織金蜀錦圓領的袍子,腰間繫著塊白玉,清冷貴氣,那人的臉色,卻比那白玉,還要白上幾分。
不是旁人,正是李玄。
江州的案子,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陛下得知他此番受傷,便又派了旁人來接手,帶了聖旨來,打算讓他提前回京。
以他往日做派,既然已經接手,自是要做到底,半途而廢,同他的原則相悖。
這一回,他卻什麼都沒說,直接將剩下的事,交給了來接手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