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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回過神,抬眼看蘇隱甫,他身後是微黃的燭光,從身後照過來,影子落在身前,蒼老的臉隱在半明半暗之中,仿佛即將要被黑暗罩住一般。
他心頭驀地一跳,朝後退了一步,拱手道,「今夜多有冒犯,晚輩告辭。」
蘇隱甫目送他,見他要放下帘子時,淡淡說了句,「明日起,蘇府為小女選婿,世子慢走。」
說罷,不等李玄的反應,蘇隱甫已經轉身,朝迴廊處走去了。
李玄拉著帘子的手僵住,終於啪的一聲將帘子丟了下來,冷聲道,「回府!」
卻不說回到府里,世安院書房的燈,如何燃了一夜。
卻說阿梨這頭,起來洗漱後,正帶著歲歲用早膳,卻見爹爹過來了。
一襲深灰直綴,灰撲撲的顏色,旁人穿著只顯得黯淡無光,在蘇隱甫身上,卻有種出世的仙氣。
阿梨忙起身,招呼父親,「爹爹做,您用早膳了嗎?」
蘇隱甫與大多數父親一樣,對著女兒倒是疼愛得笑著,好脾氣道,「還未用。」
阿梨聞言,自然很快叫冬珠再端些早膳來,又親自給爹爹舀了白粥,遞過去,孝順道,「那爹爹用一些吧。我先前看書里說,人若不用早膳,久坐容易發昏,爹爹平日又總在書房裡窩著,實在不該不用早膳。」
這話帶著幾分女兒對父親的親昵,蘇隱甫自是很受用,含笑應下,一勺一勺用著女兒親自舀的粥。
溫熱的粥下肚,五臟六腑都先暖起來了。
等祖孫三代用得差不多了,下人上來撤了碗筷,蘇隱甫便示意嬤嬤,道,「帶小娘子出去走走……」
嬤嬤也是聰明人,自曉得主子間是有話要說,便立即應下,帶了小主子出去後,又喝令眾人不得靠近。
阿梨見懷裡的歲歲被抱走,才有些疑惑地看向父親,主動問,「爹爹是有什麼事要與我說嗎?」
蘇隱甫只沉吟片刻,倒未曾想太久,他昨夜已經想得很明白了。只是,他疼惜的目光落在女兒面上,日光透過窗戶紙照進來,照得小娘子肌膚透亮,柔軟天真,像沒吃過什麼苦一樣。
如若可以,他也不願意將她託付給其他人。
她出生的時候,才那樣大一點點,他是從未想過要有後代的人,可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仿佛一下子無師自通,一點點學著如何做一個父親。
片刻,蘇隱甫便開了口,溫聲道,「阿沅,爹爹有一件事,想同你說。爹爹打算——為你選婿。」
阿梨原認真等著,聽到選婿時,眼睛不自覺睜大了些,卻沒急著開口,低頭想了片刻,才輕聲問,「是因為昨天女兒在宮裡的事嗎?」
蘇隱甫輕輕頷首,儘可能把朝中局勢說得簡單些,「你母親的母族謝氏,自高祖起,出了七位皇后,三位皇貴妃,一位貴妃。可以說,謝氏一族的榮耀,盡數維繫於此。你舅舅謝澤想改變這種局面,一去邊陲就是十幾年,妻兒盡數紮根與邊陲,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夠改變謝氏那些老古董的念頭。」
阿梨抬起眼,忽的想明白了,「所以太后那麼喜歡我,是想讓我進宮?嫁給皇子?」
蘇隱甫頷首,又搖頭。「大皇子至今十三,未到娶妻的年紀。如今,謝氏這一代的嫡出娘子,最大的不過十一。」
阿梨聽到這裡,腦中出現了個可怕的猜測,卻又覺得匪夷所思。謝家嫡娘子自然嬌貴,又才十一,自然是嫁給皇子。
太后是想讓她嫁給陛下,不對,不能用嫁,皇后入宮,才是嫁娶,她進宮,不過一句口諭。
興許,太后看在她與她同出一族的面子上,會替她在陛下面前爭取,也許能爭取到一封聖旨。
然後呢,一封冷冰冰的聖旨,便決定了她的後半生。
她要在那深宮之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熬著,皇帝來了,她歡欣雀躍,皇帝不來,她則猶如怨婦般,苦苦等著。
熬過一年又一年,說句大不韙的話,皇帝大她那麼多,也一定死得比她早。她是不是該感恩戴德,本朝沒有活人殉葬的先例。
還有歲歲,他們一定不會允許歲歲進宮——
想到歲歲,阿梨心裡的害怕,一下子被骨肉分離的痛苦所取代。歲歲的存在,就猶如一顆定心丸一樣,在蘇州也好,現在也好,只要一想到歲歲,阿梨慌亂的心,任何時候都會鎮定下來。
她整個人冷靜下來,儘可能理智思考眼下的局面。
現在回憶起來,那日她拜見陛下時,陛下一口一個晚輩侄女,應該是沒有動讓她入宮的心思。
現在也可以排除掉貴妃,貴妃不喜她,自然不會想她入宮,那酒里的藥,應當也不是她的手筆。
唯有太后,但偏偏太后是最不好推辭的,於公,她是太后,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於私,她是她的外祖姑母。
她既是晚輩,又是臣女,太后一句話,她毫無還手之力。
為今之計,只有在太后下旨之前,早早定了人家。
定親都不夠,她必須早點嫁人,只有她真的嫁人了,太后才不會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阿梨飛快思索,已經明白,爹爹提出選婿,的的確確是斬斷她進宮可能的唯一方法。再昏庸的皇帝,也不可能奪臣妻,太后再大,也不能一道聖旨逼著她和離,再讓她入宮。
這般,倒不如不要在她身上花心思,索性再去謝家庶出旁支里再找幾個適齡娘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