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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地方,未必有小賊肯來光顧。
阿梨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老舊的門咯吱一聲,便自己敞開了大半。
香婉抬著聲問,「有人在嗎?」
好一會兒,才有個瘦弱佝僂的老人家,顫顫巍巍走出來。老人家雖然瘦,看上去身子骨倒還好,只是走路慢了些。
老人眯著眼看她們,阿梨便主動問她,「老人家,您認識付鶯娘嗎?」
出乎她的意料,這老人家聽到這名字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一臉的茫然。
這時,旁邊鄰里警惕探出個腦袋,揚聲道,「姑娘找誰啊?老人家糊塗了,你同她說不清的。」
阿梨忙同她打聽消息,「那這家可還有別人?」
鄰居大娘瞧了瞧阿梨兩人,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看著並不似壞人,才道,「她兒子去得早,就還剩一個兒媳婦了,這會兒在外頭給人洗衣裳吧,估計快回來了。老人家糊塗,她兒媳得回來給她做飯。」
阿梨謝過大娘,在屋外等了會兒,老人家似乎真的糊塗得厲害,任由門大開著,自顧自坐院裡曬太陽。
不多時,老人家的兒媳便回來了,阿梨一眼便猜出了她的身份。
婦人同付鶯娘生得極為相似,尤其下唇,更是一個模板刻出來般,只付鶯娘一向笑盈盈的,嘴角是上翹的。婦人則一臉苦相,嘴角是向下的。
這婦人應當是付鶯娘的阿娘。
阿梨看著她身上穿著的衣,洗得發白,打著補丁,人也面黃肌瘦、瘦削得厲害,猜想付家的日子應當過得不大好。
阿梨主動喊她,「嬸子,我受人所託,有一樣東西要交給你。」說罷,從袖子裡取出荷包來,遞了過去。
婦人怔怔接過去,臉上神情木訥,似是還反應不過來,直到低頭看了眼青色荷包,忽的渾身打顫,沖了上來,抓住阿梨的手,不住的問,「是青青嗎?青青,你都長這麼大了?你肯原諒娘了?」
阿梨被她抓的手腕生疼,卻沒推開發瘋似的婦人,只輕聲道,「您認錯人了,我不是青青。」
婦人見她不肯承認,急得滿臉通紅,一疊聲道,「青青,娘知道你還怨娘,你不肯認我沒關係,回家吧。你之前給你奶看病的銀子,沒花完,娘都給你攢著呢,你一個女兒家,要嫁人的,娘攢了給你當嫁妝。娘跟奶不用你養,娘自己能幹,娘去給人洗衣做飯,養得活自己……真的,娘不拖累你,你回家,找個好人家嫁了好不好?」
阿梨搖頭,「您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青青。」
婦人怔忪著,慢慢鬆開手,再看了看阿梨的臉,也意識到自己大概真的認錯人了。
阿梨輕聲道,「那荷包和裡面的東西,是付——是青青叫我交給你的,您收好,別丟了。那我這就走了。」
阿梨要走,婦人愣了一下,追上來了,哀求著道,「姑娘,替我跟青青說一聲,叫她回來,哪怕只讓我看一眼也好。當初家裡過不下去了,她爹躺在床上,病得要死了,我是真的沒辦法,才讓人帶她走的。她怨我,恨我,我都活該受著,但至少回來讓我看一眼吧。」
說著,眼淚就湧上來了,哽咽著道,「我十月懷胎生的女兒,一口奶一口奶餵大的孩子,十幾年了,我連她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我還有幾年能活啊,讓我看一眼也好啊,這孩子怎麼會這麼心狠啊……」
阿梨只聽著她的哭訴,沒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付鶯娘不肯同婦人相認,連見一面都不肯,那她便不會違背付鶯娘的遺願,一丁半點都不會透露。
只是,「投井自盡」、枉死於深宅大院的付鶯娘,和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只有死的那一刻才能解脫的婦人,到底哪個更可憐些?
阿梨說不上來,但她並不覺得付鶯娘心狠。
有些事本來就是不能輕易原諒的。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走出甜水巷時,剛過中午,阿梨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氣,將心裡那些消極的情緒發泄出去,對一臉難過的香婉笑道,「尋個地方用午膳吧。難得出府一回,想吃什麼,今日你主子我請客。」
兩人尋了個京中有名的館子,用了頓午膳,回了和車夫約好的地方,沒等片刻,馬車便來了。
阿梨帶著香婉上了馬車,便一路順利無事,回了武安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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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日,薛母在衙署監牢外焦灼來回踱著步,隔一會兒便朝緊緊閉著的大門看一眼,神情緊張,嘴中不住念念有詞著。
終於,緊閉著的監牢大門猛地打開了,日光穿過監牢大門的縫隙,照進黑黢黢的監牢內,照在污濁不堪的地面上,一股腐爛陰沉的味道,仿佛從裡面緩緩淌了出來。
一個男人從門裡走了出來。
那是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骨肉勻稱,成年男子的模樣,穿著算得上整潔的囚服。黑髮垂散在肩背,膚色比尋常女子更為白皙,毫無血色的冷白面頰上,五官俊朗,卻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那種端正君子的俊朗,帶著幾分邪氣。
男人走出來,看見守在門外的薛母,眸子裡波瀾不驚,他勾起唇,肆意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含著笑,朝薛母低聲道,「娘。」
薛母怔愣片刻,撲上去,抱住兒子結實的身子,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蛟兒……娘的兒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