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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夫人心頭驀地一軟,幾個孫女中,她的的確確是最偏愛沅姐兒的,抬手去摸她的頭,輕輕一嘆,「這世道對女子不易,若不是不能養你一輩子,祖母又怎捨得讓你嫁人。你幾個姐姐妹妹,哪一個不是在家裡被嬌養了十幾年的,偏你命苦些,祖母不是不留你,也不是趕你,是想給你挑個好的,挑個疼你的,也疼歲歲的。」
阿梨抿唇輕輕頷首,腦袋在祖母膝蓋上蹭了蹭,頭髮都有些亂了。她輕輕仰起臉,道,「我知道祖母是疼我。可我對嫁人一事,實在有些害怕,卻也不敢高攀旁人。祖母再留我幾年吧,多疼我幾年……」
蘇老夫人真是一顆心都被說得軟下來了,連聲應道,「是,祖母疼你,祖母留你。」
第64章
武安侯府
世安院的院裡, 靜謐無聲,除去樹上那不絕於耳的蟬鳴聲外,連來來往往的下人, 步子都踩得悄無聲息。
經過庭院時, 都忍不住抬頭瞥一眼站在院裡的嬤嬤,只掃一眼, 旋即飛快撇開眼,躲進小屋裡, 彼此交換著眼神。
反正誰都不敢開口。
這院裡站的, 可是侯夫人最器重的嬤嬤, 也是府里的大嬤嬤。姓齊, 人人見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喚一聲齊嬤嬤。她有這份體面, 不光是侯夫人器重,更因為世子爺自小由她照顧伺候著,當初出府榮養, 都是世子爺親自送出門的。
且說世安院裡這些子丫鬟婆子,早些年進來的, 哪一個沒跟著齊嬤嬤學過規矩?
可如今這齊嬤嬤日日來世安院點卯般, 天還沒亮, 人便過來了, 一直站到三更半夜, 直到世安院落了鎖, 天黑壓壓瞧不見半點光, 才肯走。
這酷暑難熬的日子,任是誰都曉得要躲著,可偏偏齊嬤嬤就似沒瞧見似的, 只盯著那院裡四四方方的位置站著,走幾步路就是樹蔭,她便是不肯去。
眼瞅著日頭升的越高了,丫鬟們在屋裡待著,手上、臉上、脖頸上,都出了層薄薄的汗。
可齊嬤嬤就在那院裡站著,一把年紀的人了,頂著熾熱的日頭,額上的汗猶如雨下,看得以往那些子被她教過規矩、對她又驚又怕的小丫鬟們,心裡都生出點不忍來了。
畢竟是這把年紀的人了,這麼熬下去,可遲早要出事的,世子爺真是鐵石心腸。
正當丫鬟們擔憂望著院裡的齊嬤嬤時,那扇緊緊閉著的門忽的打開了,走出來一人,是書房伺候筆墨的小廝。
小廝走了幾步,眾人只見,他在齊嬤嬤面前停下了,站住後,恭敬拱手,隨後才道,「嬤嬤進去吧。」
眾人聽了這話,都覺得替齊嬤嬤鬆了口氣。
而被眾人擔心著的齊嬤嬤,那口氣卻沒松下。
她是領了侯夫人的差事來的,能叫她出面,自然也是千難萬難的差事。
齊嬤嬤心底一定,朝小廝點點頭,踏進那扇開著的門。
剛入內,齊嬤嬤起初沒瞧見人,也沒聽見什麼動靜,等繞過那座繡著松鶴圖的屏風,才瞧見自家世子爺。
此時正值酷暑,屋裡卻沒用冰,齊嬤嬤微微抬起眼,便見室內軒敞宏麗,一張四方金絲楠桌案,臨窗擺放著,窗戶開著,抬眼可見濃綠的芭蕉。世子爺坐在臨窗的圈椅上,一身杭綢直綴,素雅清冷,連眉眼都沒抬,可齊嬤嬤心裡卻跟明鏡似的。
世子爺這是動怒了。
齊嬤嬤在心裡嘆了口氣,她曉得自己這差事難辦,可不辦不行,就是咬著牙,她都得上。總不能讓侯夫人親自來,那可不單是她一個奴婢面上無光。侯夫人一來,闔府上下都得知道,母子倆生了齟齬了。
丟她的臉,總好過丟侯夫人的顏面。
齊嬤嬤想了一圈,到底是開口了,「老奴知道,這幾日擾了世子爺的清靜。可夫人也是一片慈母心腸。」
李玄只垂眼靜默著,半晌抬起頭,淡漠道,「您何必來淌這趟渾水?」
若換了旁人,絕進不了他世安院的門。但若是齊嬤嬤,這個照顧李玄幼年少年生活的老嬤嬤,便不一樣了,終歸還是有舊情在的。
縱使她如今都榮養了,早幾年就不在府里伺候了,那情分也還是在的。
李玄不是個不念舊情的人。
齊嬤嬤原一肚子勸說的話,一下子都被這一問給哽回去了,她的確是用不著淌這趟渾水的。她都出府了,日子過得舒舒服服的,世子爺念舊情,每年都派人去看她,每回給的銀子補品,她一年都吃用不完。可是,侯夫人找上她的時候,齊嬤嬤還是一口答應了。
不是她還想回府惹人嫌,實在是她照顧大的孩子,她心疼啊。
世子爺還不是世子爺的時候,還是個瘦弱的小嬰兒的時候,她便照顧他,伺候他了。世子蹣跚學步的時候,她在旁邊守著。世子課業沒做好,挨了先生的板子的時候,是她邊掉著眼淚,邊小心上藥的。
她疼他,簡直比自己的孩子還甚。
所以,侯夫人的人上門時,她連想都沒想,就直接攬下了這差事。
齊嬤嬤瞧著自己照顧大的孩子,心裡頭止不住的軟了,猶如李玄小時候哄他那樣,柔聲道,「您小的時候,便比旁的孩子早慧些,也更有主見些,誰都拿不了您的主意。便是生了病,大夫來看,開了方子,您都還自己照著醫書翻,小小年紀,便誰都哄不住您。如今長大了,又有本事,模樣也俊,又當了大官,嬤嬤原本不該多嘴的。嬤嬤大字不識,懂得道理也不多,說出的話也多是些胡言亂語,上了年紀了,人糊塗了,也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