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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只看著,並不想去碰這孩子,直到看見歲歲將柔軟的襁褓踢開了些,怕她著涼,才微微彎下腰,想替她整理一下。
他一低頭,剛伸出手,小傢伙便牢牢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軟乎乎地、像剛出鍋的白豆腐,嫩得晃晃悠悠的。
李玄微微閉了閉眼,心裡驀地軟了,沒有用力抽出,只縱容著歲歲,讓他握著自己的手,另一隻手去替她整理襁褓。
小傢伙喜新厭舊,很快便覺得沒意思了,鬆開了小拳頭。
李玄順勢,緩緩抽出自己的手指,指尖還有些發麻,方才那種柔軟的感覺,還沒有完全褪去。
等他回過神時,搖床里的歲歲已經睡過去了,小手握成拳頭,靠在白嫩的臉頰兩側,小嘴微微張開,一副睡得香甜的模樣。
過了會兒,阿梨便推門進來了。
她手裡提著水壺,從桌上取了個茶盞,壺身緩緩傾倒,顏色清亮的茶水,便緩緩落到了茶盞中。
只幾秒,茶盞便滿了。
阿梨端起來,雙手捧著,遞到李玄跟前,如從前在府里那樣溫聲道,「世子,喝茶。」
李玄愣了一下,才接過去。
杯盞粗糙,不如府里的瓷器那樣平滑,薄薄的熱穿過杯盞,餘溫暖著李玄的指尖。
他下意識將茶盞捉得很緊,指尖用力地發了白,良久,直到茶盞里的茶都冷了,他才驀地端起來,一口飲盡。
微涼的茶水,冷得他五臟六腑有些疼。
李玄喝吧,放下茶盞,最後看了一眼阿梨,那一眼沉沉的,看得阿梨心裡跟著有些難受。
李玄輕聲,「我走了。」
說罷,他抬步朝外走,步子邁得很急。
他怕自己一回頭,便走不了了。
他不是無能為力,這書肆、秦家、甚至是那個孩子……一切於他而言,都只是動動手指,便能摧毀的。
只是,阿梨在他面前,那樣安靜溫柔地,說自己過得很好,他便狠不下心,做不出那些事了。
阿梨起初只望著李玄的背影,直到見他邁進了庭院裡,雪落在他的肩上,才回過神,遲疑著,極其小聲地喊了他一句。
「世子。」
那聲音很輕,輕得仿佛不仔細聽,都會被落雪聲蓋住,李玄卻聽見了,他身子頓住,卻沒回頭,只長身而立,一動不動,站在雪裡。
片刻,身後傳來一陣有些著急的腳步聲。
阿梨走到他身邊,輕輕遞過來一把傘,溫然道,「外面雪大,您撐著吧。」
李玄「嗯」了一聲,接過來,慢慢撐開了。
阿梨見狀,便回到了屋檐下,這一次,直至李玄走出後院,她都沒再喚他一聲。
雪下得越來越大,寒風吹得人骨子裡生出寒意,阿梨攏起雙手,朝掌心呼了口熱氣,轉身回到屋裡。
歲歲還安安靜靜睡著,小臉上滿是無憂無慮,似乎一點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阿梨走過去,輕輕取了她下巴處墊著的棉布,稍稍有些濕了,她便放到爐子邊烘著。
爐子裡的炭火燒著,偶爾發出一聲細微的噼里啪啦的聲響,阿梨望著那橘紅的火焰,覺得凍得發冷的身子,漸漸溫暖起來了。
棉帕子很快幹了,阿梨將帕子掛到一邊,慢慢回到歲歲的搖床邊。
小傢伙睡得很香,發出很輕很輕的鼾聲,不知道夢到了什麼,眉毛時而皺起,時而舒展鬆開,一副很糾結的樣子。
阿梨看得好笑,抿唇露出個溫軟的笑,片刻,那笑便漸漸沒了,她輕輕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輕輕貼著歲歲的,很小聲、很溫柔地道。
「歲歲,方才那個,就是你的爹爹……對不起啊,這大概是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他了。」
「他很好,只是娘親同他沒緣分……」
「你不要埋怨他,他是個很好的人。」
阿梨輕聲說著,溫熱的淚,便從眼裡一點點涌了出來,落在歲歲的襁褓上。
暈開一個個小圓點。
.
書肆外,馬車裡,車輪碾過地面的雪,發出規律的細微咯吱聲響。
李琰時不時朝對面看一眼,心裡有些訕訕地。
自己在李玄這個堂哥面前,總是有些沒底氣的。也不僅僅是他,李家任何一個子弟,無論長幼,在李玄面前,都有種莫名的抬不起頭的氣虛。
蓋因自己這位堂兄,在李家,是極為厲害的人物,再往上數三代,才數得出比他更厲害的人。那還是占了年紀大的優勢。
李琰時常感覺,自家這位堂兄,規矩板正得叫人害怕,明明只比他大了半歲,兩人卻猶如差輩一樣。
他有時候都想,一心撲在仕途上的堂兄,任何時候都冷靜自持的堂兄,究竟會不會有普通人的情緒。
然後,他剛剛便看見了。
方才堂兄見到那位秦家娘子時,態度真的令他吃驚到了極點。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堂兄失去理智。
李琰心裡痒痒地,再抬頭打量了一下面前面色清冷的堂兄,絞盡腦汁好一會兒,才找到自以為合適的開場白。
他訕訕開口,「堂兄,真是巧啊,這麼大的蘇州,都能叫你遇見故人。哈、哈……」
李玄聽了這話,只輕輕瞥了他一眼,什麼多餘的反應都沒有,連一句敷衍的「嗯」都沒有。
李琰不泄氣,繼續鼓起勇氣開口,「說起秦家,那秦家娘子卻也是個不走運的,先前被此處一個主簿給瞧上了,那主簿不是個東西,看秦家娘子孤身一人,便連人帶鋪子,都給盯上了。幸而秦二郎是個有勇有謀的,把那主簿的惡行整理成冊,想法子遞到了我面前,我及時罷了那主簿的官,抄了他的家,才沒叫秦娘子落到那主簿手裡。不過啊,要是沒這事兒,秦二郎估計也不能那樣順利抱得美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