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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或許也會很好。
感情原本就是很難得的,不是每個人都能那麼幸運,就像三娘一樣,相愛也未必會長長久久。
但是,她現在有家了。
秦二哥像兄長一樣,三娘像姐姐一樣,而她,就像被他們兄妹照顧著的小妹妹。
還有歲歲,她能一點點養大她,看著她從牙牙學語,到長大成人,光是這樣想想,阿梨心裡便湧出了淡淡的溫暖和歡喜。
這樣便很好了。
人要惜福,也要知足。
書肆離秦家不遠,不多時,幾人便到了秦家,門口掛著燈籠,暖黃的光照出一小片明亮。
秦懷推開門,阿梨便跟著進去了,轉頭將門關上。
她關門關得著急,卻未曾發現,巷子不遠處停著一輛馬車,深藍的馬車,藏在巷子角落陰影里,若是不仔細看,的確是沒法子察覺的。
雪青帘子被撩起一角,凜冽的寒風從縫隙里灌進來,將馬車裡原本那點暖意,吹得七零八落、所剩無幾。
李玄卻像沒察覺到冷一樣,直到秦家大門關上許久,才鬆了手,由著帘子落下。
良久,他才開口,「回去吧。」
侍衛聞言趕忙打起精神,抖動韁繩,馬車緩緩動了起來。
很快,便到了知州府。
李琰如今在此處任知州,李玄這回出門,原是要去江州查一樁案子,經過蘇州時,受了李琰的邀請,便打算在蘇州停一日,第二日便走的。
只是,遇到了阿梨,他一時半會兒是不打算走的了。縱使要去查案,也得留人在蘇州。
李玄一身清寒,下了馬車,回到暫住的院子,被他派出去的谷峰已經回來了,站在屋檐下等他。
谷峰還是同雲潤成了親,如今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越發穩重,見到主子回來,並不急著開口。
李玄朝他點點頭,「進屋說。」
谷峰跟著進去,轉身將門關上,才遞上一份冊子,恭恭敬敬道,「照您的吩咐,屬下沒有驚動薛主子身邊的人。」
李玄「嗯」了聲,看了眼那擺在桌案上、蓋得嚴嚴實實的冊子,心裡不知為何,隱隱有些許的緊張。
就算是當年在陛下面前作賦時,他也沒有這般緊張過。
李玄自嘲地笑了一下,讓谷峰出去了,良久,才打開了那冊子。
谷峰是他親自帶出來的人,做事極為細緻,雖只短短一日,仍是將阿梨到了蘇州後的情況,查得事無巨細。
其實不必查,他心裡也猜得十之八/九了。
那叫歲歲的小嬰孩,若是看月份,再算算日子,便猜得出,是阿梨在京中時懷上的。
大抵阿梨心裡都覺得很疑惑,明明每回都喝了避子湯,又怎的會懷上那孩子?但其中的緣由,李玄再清楚不過,從蘇州回去後,阿梨的避子湯,他便做主停了的。
後來每回床事,都是他提前吃了藥。
唯獨要送阿梨去別莊的那一回,因是一時情濃,那種場合下,他便不好吃藥,便漏了那一回。
只是,不曾想,真就那樣巧。
李玄一行行看過那冊子上的字,為阿梨診脈的大夫、接生的產婆,以及歲歲出生的日子。
李玄看著看著,一貫冷硬的心,驀地柔軟下來,又隱隱泛起了酸澀之感。
他現在甚至有些感激秦家兄妹,若沒有他們,阿梨只能孤零零地,在無人陪伴的情況下,獨自生下歲歲。
是他做得不夠好,才叫阿梨和歲歲平白要吃這樣的苦。
同樣是懷孕生子,妹妹李元娘生產時,李家邵家幾十口人守在門口,醫術精湛的大夫等著,經驗豐富的穩婆候著,丈夫邵昀從頭至尾陪著,兩府的人,放下手裡所有事,殷切期盼那個孩子的到來。
那個時候,李玄也在邵府。
可他的阿梨呢,懷著孕,守著書肆的生意,被區區一個主簿威脅得不得不嫁人保全自己。
那個時候,本該保護母女二人的他,又在哪裡?
大理寺?查案?還是陪母親去邵府看妹妹元娘?
李玄想不起來了,他微微合上眼,眼前驀地浮起了方才看到的那副場景。
雪夜裡,月下,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阿梨同秦二郎並肩而走。
他想起在侯府的時候,阿梨從未同他並肩走過,永遠都不遠不近跟在他的身後。
那時候,他覺得阿梨這樣規矩,往後做了側室,也不會恃寵生嬌,如今才慢慢意識到,阿梨的規矩,是何等的心酸,是怎樣的委屈。
阿梨比元娘還小,卻比元娘穩重了多少,他從前覺得這是懂事規矩,現在想想,誰生來就是懂事的?
誰也不是。
李玄深吸一口氣,胸膛里酸澀難言,他輕輕垂下清冷的眉眼,一遍一遍翻著那本冊子,猶如自虐一樣。
直到天色漸明,燭火早都燒盡了,屋外遠處傳來公雞打鳴的聲響,李玄才收回手。
他站起身,推開門,長身而立,站在屋檐下。
谷峰原犯困著,聽到動靜立即打起精神,拱手上前,等著李玄吩咐。
片刻,李玄道,「去尋一個女子,章月娘,其父為此處長史。帶她回蘇州。」
谷峰應下,立馬轉身出去了。
清晨的空氣清寒,灌進肺腑,李玄卻覺得自己,從沒像這一刻這樣清醒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