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頁
薛蛟聞言,只一挑眉,淡道,「大人從前可不是這般的,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人不是一貫說,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嗎?」
盧總兵聽薛蛟這般說,倒也不惱,他自己也年輕過,自然也知道,薛蛟這個年紀的人,又有一身本事,最是張狂肆意的時候。
他也懶得隨意找理由糊弄薛蛟了,直接道,「若是武安侯,我尚且還能替你頂著。如今上門的是大理寺,按律,京城涉及人命的案子,均要移交大理寺承辦。巡捕營只可捉人,不肯判案,這道理,你總是懂的。」
薛蛟也不意外,自己這位上官,他十分了解,雖心直口快,一張嘴就得罪人,但做事最是護短。自己扣著武安侯府的公子一個多月,換了旁的上官,早就扛不住這壓力,逼著他放人了。
薛蛟也不想為難老人家,爽快點頭,「既是大理寺要人,我自然得給。只是——」
盧總兵前頭還聽得舒心,一聽到這個「只是」,眉毛皺得能夾死蚊子了,「只是什麼?」
薛蛟一笑,眉眼泄出幾分邪氣,話從唇舌間緩緩吐出,「人,我親自送過去。」
盧總兵沉默了會兒,點頭答應了。
薛蛟大大方方道謝,「屬下謝過大人。」
盧總兵眉毛皺得死緊,見他薛蛟要走,想起他素日裡雖桀驁不馴,但做事並不似這回這般毫無章法,遂抬聲叫住要走的薛蛟,「你同那武安侯府,究竟有什麼仇?」
薛蛟回頭,臉上張揚的笑落了下來,語氣無所謂到了極點,態度輕蔑,說出口的話,卻陰沉得厲害。
他輕描淡寫說道,「什麼仇……」
「大概是死仇吧。」
可不是死仇麼。
他的阿梨死在武安侯府,那武安侯府闔府上下,都該給他的阿梨陪葬。
呵,一命換一命,天底下有那麼便宜的事麼?
.
李玄邁進大理寺的門,便見眾人俱在院裡站著,時不時傳來幾聲低語,比起平日井然有序的大理寺,今日倒是熱鬧得很。
李玄微蹙眉心,抬步進去,有個眼尖的司直官瞧見他,忙一路小跑過來,顧不得平日的體面,喘著氣道,「少卿大人,巡捕營把人帶過來了,只是……」
他說著說著,聲音不由自主輕了下去,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面上一臉為難,末了抹了把冷汗,道,「您還是自己去看吧。」
李玄「嗯」了聲,沒再問什麼,徑直朝那圍在一處的人群過去。
他一露面,其餘人俱下意識讓開了些。
人群分開,李玄便見到了站在正中央的薛蛟。他穿著身鴉青的公服,腰上繫著把鑲玉的匕首,鴉青色的公服,襯得他面白如雪,耳後一縷烏黑的發,垂落在臉頰邊,透著股漫不經心。
他似乎是看到了李玄,微挑了眉,一臉驚訝地道,「喲,少卿大人總算是來了。再不來,我可原路把人帶回去了。」
說著,抬腿踢了一下跪在他膝蓋邊、雙手雙腳被鎖鏈牢牢捆住的李耀,好聲好氣道,「是吧,二公子?我瞧呢,這大理寺還不如我們巡捕營呢,要不跟我回去得了……」
他這話一出,把李耀嚇了個半死。
他仗著嘴甜,從小便受盡父親武安侯的寵愛,又有個護短的生母,從小到大,錦衣玉食,要什麼有什麼。平生受過最大的罪,也不過他後院幾個姨娘爭寵鬧出了人命,他被父親壓著跪了幾日祠堂。
就那般,也有小廝在外邊放風,見有人來了,他才裝模作樣跪一跪。
可以說,長這麼大,李耀就沒受過這樣的罪。
一聽薛蛟要帶他回巡捕營,李耀驚慌失措,抓著李玄就當救命浮木,胡亂道,「三弟,我不回去,你快救救我!我不去巡捕營……」
他這副模樣,狼狽到了極點,眾人見狀,俱轉開臉或是垂下視線,唯獨薛蛟,低低一笑,語氣中帶了一絲遺憾,「嘖,二公子這麼嫌棄我們巡捕營啊?這可真是叫我傷心呢,我還覺得,同二公子十分投緣呢……」
李玄面色未變,微微彎腰,抬手扶起倒在地上的庶兄。
「按律,當街鬥毆者,笞四十。薛大人何故動用私刑,拘數月,又以木枷、鐐銬,俱加諸於犯。」李玄面色沉靜,聲音不輕不重,只緩聲說著律法。
「就是!天子腳下,竟有此等罔顧律法之事!」
「簡直猖狂至極!」
眾人俱低聲說道,但似乎是怕了薛蛟的做派,眾人並不敢直接指責,只用眉眼瞟著薛蛟,低聲極隱晦地說幾句。
薛蛟最不怕的,便是旁人的眼光,雖在大理寺,但一群書呆子,他沒半點怕的。只吊兒郎當道,「是麼,我怎麼記得,當街鬥毆,致人死者,按律當絞。我這人呢,沒念過什麼書,想請教請教少卿大人,這個絞,是個什麼意思?用繩嗎?那倒還好,給二公子留了個全屍。」
李耀被人扶著,一聽這話,腿一軟,差點又跪了下去。
李玄只抬了抬手,很快便有人遞上一疊紙,他接到手裡,抬眼盯著薛蛟,「大理寺判案,自不會無憑無據,這是證人證言,另有仵作屍檢,佟丁死於病症,而非外傷。薛大人如若有疑,今日不妨一併提出來。不過,有一句話還給薛大人,濫用私刑者,笞四十。」
薛蛟掀起眼皮,漫不經心瞥了眼那證詞證言,連看一眼的心思都沒有。和李耀鬥毆的佟丁怎麼死的,他心裡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