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頁
阿梨卻在那昏暗的車廂內, 一眼看到了旁邊生死不知的谷峰, 衛臨一隻手, 牢牢扣著谷峰的脖頸, 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阿梨都仿佛聽到了頸骨被大力壓迫時的聲響。
阿梨朝後退的步子一下子停住了。
衛臨倒是毫不意外, 依舊親暱稱呼阿梨為六娘子,柔聲道,「六娘子真是聰慧。六娘子這般純善, 想必不願這侍衛死在你面前吧。噢——」衛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道,「對了,還有薛蛟。」
「薛將軍驍勇善戰,是個難得的良將,我不能暴露身份,本是真心想將他收到麾下的。只可惜,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我對他寄予厚望,他卻反水於我,真是叫我好生心寒……」
阿梨想到為她斷後的薛蛟,胸口一滯。
衛臨倒是依舊不忙不亂地道,「不過,縱使薛將軍悍勇,能以一敵百,等到天一亮,他也必死無疑。」說完,居然親和一笑,朝阿梨看過來,道,「六娘子知道為什麼嗎?我這個人,是個小人,小人麽,自然日日夜夜怕人背叛我,所以呢,我給薛將軍用了點藥。」
阿梨聽到這裡,臉色一白,咬牙道,「你放人,把解藥給他,我同你走。」
衛臨果然一笑,驀地鬆開了扣著谷峰的手,撫掌大笑道,「六娘子真是聰慧,我是極喜歡六娘子這樣的聰明人。」
阿梨壓住心裡的噁心,一步步靠近那馬車,直至三步之遙,才開口,「你先放人,把解藥給谷峰。」
「好!」衛臨極其爽快,從懷中掏出個瓷瓶,手一抬,瓷瓶落到了谷峰的身上,咕嚕嚕落到地上。
谷峰面上全是血,費勁睜開眼,看見阿梨,眼眸一亮,「世子妃,世子在尋你——」
阿梨心中一痛,想到不知在何處的李玄,想到懵懂的女兒,想到不知生死的薛蛟,想到雲潤,想到冬珠,想到芸姨娘,甚至想到了謝貴妃……她一直被他們護著,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他們為自己而死。
她想活著,但不能踩著那麼多人的屍骨活著。
阿梨走過去,將瓷瓶塞進谷峰手裡,低聲道,「解藥給薛蛟。」她抬臉,看向一旁托腮看著這邊的衛臨,冷靜質問,「那日與我同乘的丫鬟在哪裡?」
衛臨挑眉,「還活著。城郊八里村一戶姓劉的人家,地窖里。」說著,順手從袖中丟出塊玉佩,道,「信物,帶過去,他們自會放人。」
阿梨默默拿過玉佩,不再理睬他,將玉佩塞進谷峰的手裡,低頭看向谷峰,「你聽到了,雲潤在那裡。孩子還小,不能沒有娘,我們走之後,你就去救雲潤和冬珠。」
說完,阿梨沉默了片刻,才很輕地開口,「替我告訴李玄,嫁給他,是我最歡喜的事。我從來不後悔。我很早就喜歡他了,嫁給他,不是因為歲歲的身份,也不是因為別的。」
阿梨心裡忽然很後悔,這些話,不應該也不適合讓人轉達的,她應該當著李玄的面親口告訴他的。但那個時候,她覺得沒必要說這些,他們過得很好,沒必要將這些話宣之於口。她覺得李玄應該知道的。
可現在,阿梨忽然很怕,很怕李玄永遠也不知道這些。
應該早點說的……
肚子又開始疼了,阿梨卻只是抬手護著小腹,什麼也沒說,看了眼谷峰,便踏上了馬車。
她坐進馬車裡,衛臨倒是信守承諾,將谷峰弄了出去,隨手丟在路旁,然後便回了馬車。
阿梨平靜撩起帘子,看著谷峰站起來,馬車緩緩動了起來,漸漸離谷峰、離那座宮門越來越遠,遠到都看不見了,阿梨才放下被凍僵了的手。
然後,一個暖烘烘的小手爐被塞了過來,阿梨下意識就要甩出去。
「不是我準備的,」衛臨按住那手爐,道,「是薛蛟準備的。」
阿梨這才沒反抗,將那手爐攏在手裡,護在小腹前,整個人縮進厚重的披風裡,她又累又疼,沒任何折騰的力氣了。
馬車搖晃著,衛臨托腮,注視著阿梨藏在昏暗一角的臉,那張臉很白,白得幾乎沒了血色,折騰這樣一晚上,就算是衛臨這樣的男子,都覺得有些吃力,更遑論一個離臨盆不遠的孕婦了。
衛臨忽然覺得自己似乎有些殘忍了,忽的開了口,「生我的那個女人,死之前,肚子裡也懷著孩子。」
阿梨一下子警惕起來,看向衛臨。
衛臨卻渾不在意阿梨的警惕,繼續淡淡說著,「她不像你娘,出身名門,自小被當做太子妃養大。她母親是暗娼,最掙不到錢的那種,幾個女人結為姐妹,搭夥租個破屋,門口掛塊桃紅的布,不用什麼招牌,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都知道這屋裡是做什麼營生的。但西北那個地方,常年戰亂,誰手裡都沒幾個子,她們還是有上頓沒下頓,還有找了樂子不肯給錢的。她就生在那樣的破屋裡,父不詳,長大十一歲的時候,她母親得了髒病,人沒了。她輾轉進了軍營,照樣做那種營生。」
衛臨語氣平淡說著,仿佛說的是旁人的故事一樣。
「她生了一張不錯的臉,做了一段時間之後,被新來的大將軍相中,大將軍愛潔,從那時起,她便只要伺候大將軍就行了。後來她懷了孩子,大將軍說讓她生下來,她還以為,自己終於熬出頭了。私底下還在做著夢,也許是大將軍的正妻不能生育,所以大將軍才會允許她生下孩子,她私底下偷偷教我,日後見了大將軍的夫人,要規規矩矩喊嫡母,要討嫡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