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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真的下雪了。
從紛紛揚揚的幾片,到鵝毛大雪洋洋灑灑朝下落,幾乎只用了不到一刻鐘的功夫,屋檐上已經堆了一層薄薄的積雪了。
冷風從大開著的窗戶里灌進來,坐在窗戶邊的謝雲憐卻像感覺不到寒冷一樣,只穿著單薄的衣裳,還伸出手去探那窗外的雪,面上揚著少女般的笑。
阿梨卻禁不起這樣的凍,方才一番折騰,背上全是汗,被冷風這樣一吹,熱氣散盡,幾乎是立刻便打了個寒顫。她朝里床榻裡邊縮了縮,儘可能避開冷風,卻不小心弄出了聲響。
這一動,卻是將沉浸在雪景中的謝雲憐給驚動了,她回過頭來,看了眼縮成一團的阿梨,驀地起身,朝這邊走過來。
阿梨下意識朝後縮了一下。卻見謝雲憐仿佛毫不在意她的動作,從床榻裡邊扯過被她弄亂了的褥子,蓋在阿梨身上,然後便自顧自走了回去,又在窗戶邊坐下了。
阿梨裹在褥子裡,感覺到一絲溫暖,藏在被褥下的手,輕輕動了起來,把藏在兩手掌心的碎瓷片放出來,用膝蓋夾著,不動神色用瓷片一點點磨著那繩索。
因屋裡還坐著個謝雲憐,又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忽然闖進來,阿梨動作很輕很慢,從褥子外看,幾乎是察覺不到的。
但那動作太難受,膝蓋要緊緊夾著,肚子便頂著,一會兒便酸得不行了,阿梨咬著牙撐著,繼續磨那繩索。
不知道過了多久,阿梨感覺雙手雙腳都幾乎失去知覺了,謝雲憐驀地站了起來,阿梨立刻藏好了那瓷片。
謝雲憐卻沒理她們二人,自顧自將屋裡的蠟燭全都點燃了,一盞盞地點亮,屋內也隨之變得明亮起來。
冬日天黑得早,現在雖還未到下宮鑰的時候,可天已經黑下來了,從窗戶望出去,鋪天蓋地的雪,死寂一片,連鳥雀的聲音都沒有,只有嗚嗚的風聲。
謝雲憐慢慢點著燭火,繞了一圈,走到了床榻邊,抬手去點離她們最近的那一盞時,坐在那裡的芸姨娘忽然用力掙扎了起來,用身子將那燭台撞翻了。
阿梨親眼看見謝雲憐神色一僵,蹲下.身,扶起那燭台。
芸姨娘劇烈掙扎著,後腦撞在牆壁上,猶如自殘一般的舉動,終於讓謝雲憐有了反應。她一把扯掉塞在芸姨娘嘴裡的棉布,咬牙道,「姨娘,你想說什麼。」
芸姨娘顧不上疼痛,哭著道,「你別再執迷不悟了!娘娘,你醒醒啊!我不知道你在謀劃些什麼,可六娘子是大娘子唯一的血脈啊!大娘子就這麼一個女兒,她只留了這麼一個女兒……你不能、你不能——」
謝雲憐打斷她,「我不能什麼?不能恩將仇報?不能忘恩負義?不能當白眼狼?」她冷笑一聲,烏黑的瞳仁顯得恐怖而空洞,壓著聲道,「姨娘,你放心,我不會傷害她。我只要你們乖乖在這裡住一晚,過了今夜,我就放你們走。你別再折騰了,我不想傷人,你別逼我。」
說罷,不顧雲姨娘驚恐的眼神,重新將棉布塞了回去,堵住了芸姨娘的嘴。
謝雲憐點了燈,又坐回了窗戶邊,仰臉痴痴望著窗外的雪。
阿梨看了眼芸姨娘,朝她輕輕搖搖頭,繼續咬著牙磨那繩索,手腕已經疼得失去了知覺阿梨看不見,但猜想應該已經被麻繩磨破了。
滋啦一聲,麻繩其中一束被磨開了,阿梨試探著擰了一下手腕,能感覺到捆著自己的繩索已經很鬆了。她丟了那瓷片,藏在褥子裡,不敢徹底把繩子掙脫開,怕謝雲憐一時興起來撩她的褥子。
好在謝雲憐像是篤定她沒這個本事一樣,又或者注意力全然在別的事情上,未曾來檢查她手上的繩索。
阿梨精疲力盡,合上眼,給自己歇息喘息的時間。
閉上眼,原本是想要休息的,眼前卻驀地划過了李玄和歲歲的臉,從出事到現在,阿梨一直很堅強,想盡一切法子自救,剛才手疼得沒了知覺,都沒想要掉眼淚過,這時候卻是不由得眼睛一濕,鼻子一酸,淚水險些湧出來。
她想他們了。
她想回家了。
阿梨便眼淚逼回去,逼自己養精蓄銳。
她昏昏沉沉睡過去,但只是淺眠,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的被一陣嘈雜聲驚醒。
阿梨猛的睜開眼,那喧囂聲音似乎是從遠處傳過來的,這裡是宮裡,誰會在夜裡發出這樣的聲音,不怕驚動貴人嗎?宮裡的禁軍呢?
短短一瞬,阿梨腦海中划過好幾個年頭,撐起身子坐起,卻見坐在窗戶邊的謝雲憐面上露出興奮之色,呢喃道,「來了、來了。好戲終於要來了。我怎麼會輸呢,我不會輸,我要做人上人。這個皇帝不行,那就換一個吧……」
阿梨和同樣被驚醒的芸姨娘對視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震驚之色。
謀逆造反?!
阿梨怎麼都沒想到,一個后妃居然會牽扯進造反這樣誅九族的罪行里,謝雲憐真的瘋了?!
正在這時,宮殿外傳來叫門的聲響,很快便是一陣嘈雜碎亂的腳步聲,有人進了鍾粹宮。
……
此時的宮門之外,往日入夜後便禁閉的宮門,此時毫無遮掩地大開著,火把將整個皇宮照得通明,廝殺聲、叫喊聲不絕於耳,衛臨站在人群中,微微閉上眼,猶如享受什麼雅樂一般,唇邊帶笑。
血濺在他俊朗溫和的面上,仙人般的面孔,此時卻像殺神般。他甚至用指尖緩緩抹去臉上的血,伸出舌尖輕輕捲去那鐵鏽味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