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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延一開始還以為阿梨口裡的爹爹是他,過了會兒才反應過來,爹爹是蘇隱甫,心裡不禁有些酸,但到底當年拋下母女倆的人是他,蘇隱甫還給了母女倆一個棲身之所,便按下了那點心思,道,「嗯,他一直知道。」
阿梨聞言,垂眼嗯了一聲,沒說話了。
趙延看女兒這幅可憐模樣,又後悔自己把話說得太重了。他七歲就被立為太子,二十二繼位,身份不可謂不貴重。年輕時候一心撲在朝政上,恨不得當個舉世明君,什麼都得給他讓步。到這個年紀,第一次體會到小心翼翼的滋味。
趙延手抵著唇咳了幾聲,正要開口,卻見阿梨抬眼看他了,那雙明亮溫柔的眼睛,關切看著他,咳嗽頓時憋了回去。
阿梨倒未曾察覺,只是想起來皇帝為了救她,和李玄一起演的那出戲,雖說是假的,可匕首捅進血肉里,哪裡能說一點兒沒事。一想起這裡,阿梨又覺得自己對皇帝的態度未免太過冷漠,心裡不大過意的去。
她默默揪著袖子,想了想,還是抬起頭問,「您的傷怎麼樣了?太醫如何說?」
趙延聞言心裡禁不住一喜,道,「沒什麼大礙,就是看著嚇人了些。李玄那小子也不敢對朕下狠手。」
說起來,皇帝以前是把李玄當未來的肱骨之臣的,一心想著再叫他歷練幾年,往後入閣,好輔佐下一代的皇帝。出於愛才之心,趙延一直對李玄頗為關照。
但自從知道兩人居然莫名其妙成了翁婿之後,皇帝怎麼看李玄,怎麼覺得不順眼,私底下也一口一個臭小子。但看他和滿朝文武站在一起的時候,又有種再怎麼也是自家人,總比外人靠譜的想法。
這種心思,自然不好說給女兒聽。趙延順嘴說出來後,頓時察覺到不對勁了,又描補道,「那一日事從權急,該封口的,朕都已經囑咐過了。勢必不會牽連到武安侯府,你儘管安心就是。」
一榮俱榮、一辱俱辱的道理,趙延比誰都懂。礙於謝雲珠的清譽,阿梨的身世,不可能公之於眾,那武安侯府的榮耀、武安侯府的門第,就決定了阿梨的體面。
趙延就算再不喜歡武安侯府,都不會動武安侯府一個手指。這和蘇家是同一個道理。
相反,他非但不會動這兩家,日後還會繼續施恩。
阿梨聽了這話,安心了些,輕道,「我替夫君謝——」說到這裡,話語一頓,她原想說「謝過陛下的恩典」,但又覺得這樣會不會不好,頓了頓,便含糊道,「謝過您。」
趙延倒沒察覺到阿梨那點小心思,女孩兒的心思太細膩了,他雖竭力去親近女兒,可他到底是個男子,粗枝大葉慣了的,只點點頭。轉而又說起了旁的事,小心翼翼問,「當年的事情,你想聽爹爹說嗎?」
阿梨聞言一愣,認真看著皇帝,點點頭,道,「我想聽。」
上一回認親,她下意識覺得爹爹說的都是對的,滿心歡喜就認了爹爹和祖母。這一回,她不想再和以前那樣稀里糊塗了。
況且,她很想多了解一點娘。
趙延便頷首,「你既然想聽,那爹爹就一件件說給你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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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延的前半生,只能用兩個詞來形容,那便是順風順水、金尊玉貴。他生來就是皇子,深得先帝喜愛,出生起便被先帝養在身邊,一點點跟著學如何治理國家,七歲時,便入主東宮,被封為太子。
甚至,那時候謝太后都還不是皇后。
謝太后是因為趙延才是謝太后,但趙延,卻不是因為謝太后,才成了太子、成了皇帝的。
趙延還記得,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先帝抱在懷裡,趴在桌案上,看先帝批閱奏摺。後來再大一點,全天下最好的老師、騎射師傅,都被請來教導他。普通人考個武狀元,是能光耀門楣幾輩子的事情,但武狀元在東宮,就只是個教他騎射的師傅。甚至教的不好,便會立即被旁人頂替。
「全天下都是你的,隨你奪予取用,但你要記得,取捨二字。」先帝偶爾會在不上早朝的日子,抱著他去無人的大殿。偌大的大殿,對年幼的太子而言,顯得很大,龍椅高得爬都爬不上去。先帝指著那龍椅,緩聲教導著他,「那個位置,是天底下最舒服,也是最苦的位置。你坐在那裡,享受著常人不能享受的樂,就要承擔相應的苦。也許是求而不得,也許是克制隱忍。每個皇帝,都有自己的苦。而這苦,你不能避,也不能躲,你要扛著。」
趙延那時候只懵懂聽著,甚至隔一天就忘了個一乾二淨,身為太子,他有太多要學的東西,要應付的人,實在抽不出空去領會父皇作為一個過來人的忠告。
漸漸地,在日復一日的學著如何做一個皇帝的日子裡,他長大了,當時還是皇后的母親逐漸來東宮來得更頻繁了。
趙延自然是親近母親的,但母親的好,卻是帶著私心的,她一心盼著他娶謝家女兒,甚至堂而皇之帶著謝家姐妹出入東宮。
趙延少年心性,覺得自己被母親算計了,心中本就不滿,又嫌謝氏貪心不足,明明出了那麼多個皇后了,還要把算盤打到他的後位上。他的皇后,要母儀天下,豈能和謝氏女這般,只顧著提攜娘家,私心甚重?
更何況,後宮若讓一族做大,只會後患無窮。若他繼位之後,後宮太后姓謝,皇后又姓謝,姑侄聯手,那場面自然是趙延不願意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