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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抬眼,態度淡淡,「您說。」
武安侯倒也不怪兒子這般態度,道,「我知道,我接下來這些話,你不願意聽。但即便知道你不願意聽,我也要說。你喜愛蘇氏,費盡心思將人娶進門,側室都不肯,非要以正妻的身份。我原是不滿的,但蘇氏也算恭謹柔順,進門後不曾招惹是非,為你生下一女,如今腹中又懷了一個,對我李家也算有功,罪不及出嫁女,她我便不在說什麼了。但她父親的事,你還是不要插手的好。大道理無需我說,官場上那些彎彎道道,」武安侯自嘲一笑,繼續道,「你比我這個當父親的,懂得多了。當官這事上,我遠不如你。」
李玄垂下眼,溫和淡漠道,「若是連岳家的事情,都束手旁觀,旁人只會覺得我李玄冷血無情,又豈願為我做事?」
武安侯被說得噎住,臉色變了又變,才道,「在我面前,你還要用這般說辭搪塞我麼?你以為我是你母親那樣的後宅婦人,我雖沒你厲害,可未必就是個蠢貨了!你明知聖意,陛下那個態度,分明便是已經定了蘇隱甫的罪,你作臣子的,難道要和皇帝硬著來?以你的本事,我不信你處理不好!束手旁觀也有叫旁人看了不心寒的法子,不是沒有,是你不願罷了!」
李玄也懶得與武安侯多說,直接道,「是,我不願。」他抬眼,冷聲道,「侯爺也不必勸我了,我不會殃及家中,至多這個大理寺少卿不做了。」
宗室便是有這個好處,牽一髮而動全身,不容易冒頭,但也不容易攤上事。似武安侯,一輩子庸庸碌碌,在朝廷領個虛職,朝廷一樣要養著他。蓋因宗室是一體,唇亡齒寒的道理,大家都懂,若要動宗室,親王之流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所以,李玄出息,是給家裡長臉。但他若是失了勢,除非是什麼謀逆的大罪,否則也不至於牽扯侯府。
反正武安侯府原就沒什麼聖寵,在陛下那裡排的上號的,李玄是唯一一個。
武安侯原本是打算好好說的,可父子倆不知是不是命里就不對付,一開口火藥味就上來了,說著說著,語氣便越發差了,武安侯也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氣得口不擇言道,「我看你是被蘇氏迷得失智了!果然身上流著謝家的血,旁的本事沒有,蠱惑男人的本事,倒是一等一的!」
李玄沉下臉,抬腿欲走,道,「侯爺覺得如何,便如何,我與侯爺沒什麼可說的。」
武安侯見他要走,下意識上前攔他。
李玄退開一步,垂眸,淡道,「侯爺還有什麼事?」
武安侯原本充斥了整個胸腔的火,被這一句冷冰疏離的侯爺,給撲滅了,猶如一盆涼水澆下,他一時回過神來,從進來起,李玄便沒喊過他一聲父親,從頭至尾都是侯爺二字。
父子做到這個地步,不論對錯,都不得不說,是失敗的。人越上年紀,便越喜歡回憶過去,從前年輕時篤定自己沒錯的行徑,如今想起來,才發現,其實是錯的。可錯了就是錯了,回不了頭。
他們父子,大概這輩子,也就如此了。
可他不能眼睜睜看著李玄走錯路。
武安侯開口,「有樁舊事,我從前聽你勇王伯提起,還以為是他喝醉了酒,胡亂說的。如今想來,興許不全是假的。」他說著,頓了頓,接著往下道,「陛下待謝家那位女兒,便是蘇氏的母親,有幾分不一樣。」
他說的很隱晦,覬覦臣妻這種話,放到外頭說,一百顆頭都不夠砍的。且他從前也真的以為只是勇王喝醉亂說的,沒當一回事,畢竟蘇隱甫一路坐到首輔的位置,也從不見陛下對他有什麼不滿。
這種關於皇室的傳聞,沒有幾百,也有幾十,也拿不出什麼證據。更何況,陛下若心儀蘇氏母親,何不當年便納進宮裡?謝家養女兒,原本就是打著送進宮的主意,實在進不了宮的,才會外嫁。
李玄卻是被這一句話,一下子給敲醒了,先前那些覺得古怪又沒法解釋的地方,一下子便有了理由。
謝雲珠出嫁後,她當年身邊伺候的丫鬟嬤嬤,居然一個都找不到,都送出府嫁人或是養老了。
蘇隱甫那諱莫如深的態度,那日因蘇追之事見面時,他讓他不要插手蘇追的事情,只給了一句叮囑。無論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能讓阿梨入宮。
謝老太太一口否認蘇隱甫會殺妻,連丁點疑心都沒有。
陛下莫名其妙的怒氣,和那個與其說是看在他的面上,不如說是看在阿梨面上的御醫。
當一切串到一起時,李玄心頭驀地冒出了個他從未朝那個方向想過的念頭。
緊要關頭,李玄心頭卻比任何時候都更清晰,他面上沒露出分毫端倪,只朝武安侯點點頭,道,「我還有事。」
出了西棠院,回了書房,李玄抬手就去取那個盒子,從裡面扯出那件舊衣,衣裙很舊,不僅是顏色不新了,連款式都是老款的。
他坐在書桌前,撐著額,幾乎已經在心裡將整個故事細化完整,只缺幾處地方,但也只需要一查,便能知曉,根本不影響大局。
饒是如此,李玄也還是抱著最後一絲期待,喊了谷峰進來,將舊衣遞過去,道,「去問,這款式哪一年在京中最為流行。」官家千金,尤其是謝府那樣嬌養女兒的人家,不會讓家中女兒穿舊衣,尤其是……去見皇帝——不,是太子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