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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歇爾只憑四十分貝不到的呼吸聲就判斷出對方是誰。
以前有人說「就算你化成灰我都認識你」,路歇爾是不信的,但是現在她信了。如果把艾因推進焚化爐,大概會產生和別人一樣的暗色灰燼,有大片的羽絮狀的東西從排氣口出來,飄得到處都是,灰燼的溫度高得驚人,半天都涼不下來。她從空中抓住一片,嗅一嗅,或者用指尖沾一點放進嘴裡,就能知道是他。
想到這裡,路歇爾的心率和血壓都上升了不少。
她保持克制又禮貌的聲音:「怎麼了,白鴉座的信號不好嗎?」
「十點了,你該睡了。」讓人感到寒冷又清醒的聲音。
音色迷人,音高偏低,經過了跨越星系的信號傳輸和這個破電話的折磨,音質極為感人。
可是語調。
語調和口音非常,非常,非常地美麗。她覺得有點像北方冬天樹上垂下的那些冰錐子被蒼白陽光照透的樣子,又冷又透徹,折射出陽光的明亮假象,還有懸於半空中隨時有可能墜落的危險感。
路歇爾想,要是有一天她復國了,就用艾因的家鄉話當標準語。艾因出身的星系非常偏遠,按照現在的分級制度,再加三百個字母都排不到他那兒。可是路歇爾不介意,她希望周圍所有人都用這麼美麗的語言說話。
「路歇爾,你在聽嗎?」
路歇爾回過神:「嗯?」
「你該去睡了。」艾因重複了一遍。
路歇爾心算了一下他那邊的時間,但是跨星系算時區實在是太難算了,人家不光晝夜長度不同,就連一個標準小時的長短也不一樣。
還沒等她算完,艾因又說了另一句話。
「明天早上六點,我會打電話叫你起床。」
得,第三個壞消息,連賴床都不行。路歇爾沒忍住,又嘆了口氣。
「你自己做飯嗎?」艾因在那頭問道,聲音聽起來格外嚴肅,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路歇爾搖頭,搖了會兒意識到這個電話是老式的,沒顯示屏,她搖成撥浪鼓艾因也看不見。
於是她說:「我去對門吃。」
他們對門住的星際軍校校長,滿臉褶子和老年斑,晚上咳起來能把艾因的床頭櫃震塌,但是他有個年輕漂亮還特別會做飯的老婆。
每次見路歇爾過去蹭飯,這老傢伙就一臉要給她下毒的樣子。
幸好他被禁止踏入廚房了。
「嗯。」艾因平時的聲音就很難聽出他到底滿意不滿意,隔著這破電話就更聽不出了,「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嘖嘖,「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嗎?」,這句話就是標準的導師腔了。
路歇爾實話實說:「蘭德讓我參加新西南督軍舉辦的圍獵會,我不想去。」
講完路歇爾的吃喝穿住問題,艾因似乎輕鬆些:「你跟他說過?」
「他不接我電話。」路歇爾開始打小報告。
艾因簡單明了地告訴她:「我去說。你先睡覺,記得我明早會叫你起床。」
游夜軍艦隊的旗艦用餐室里,有兩個新兵看著一邊打電話一邊給速凍食品加熱的總指揮官,滿臉都是不解。艾因生活極其簡樸,在軍隊裡也從來不搞特殊化,跟其他士兵向來是同吃同住的。
在旗艦上,艾因只使用過一個特權,他作為總指揮官可以隨時進行對外聯絡。
於是每天唯一的空閒時間,用餐時間,很多人就能看見艾因低頭翻通訊器。
「指揮官有孩子了?」新兵一說。
「沒聽說過啊,不是單身嗎?」新兵二說。
「那是跟誰打電話?」新兵一問。
這時候艾因從他們身邊走過去,眼睛都沒有斜一下,但是這兩人大氣都不敢出了。過了會兒,等艾因吃完回指揮艙,這兩人才繼續討論。
「是公主吧?」
新兵二一個巴掌就拍在他腦後:「你不想活了,這麼叫她?明天上頭就得找你喝茶。」
世襲制都廢除了,什麼公主皇帝都是過去時,誰敢說誰就是復辟黨,直接拖去黎明廣場斃了。
新兵一摸了摸腦袋:「最近沒怎麼聽說她的消息啊。」
「這不是剛才那位保得好嗎?」新兵二暗示道,「首都那邊的官媒都不敢發話啊。」
被人在另一個星系討論的路歇爾掛了電話後,只想仰天大笑三聲——圍獵會終於推掉了!
可惜她沒能笑多久。
那天路歇爾在對門蹭完飯,剛一出門就看見狹窄的樓道里擠滿了軍人。他們隔一個台階站一個人,軍姿筆挺,都穿陸軍迷彩服,胸口掛著新西南督軍的雄獅金章。
為首的軍官高瘦精幹,膚色微黑,約摸三十多歲。
他站在路歇爾家門口,正要敲門。
路歇爾立刻往後退了一步,想躲回鄰居家裡,但是這位新西南總督蘭德·沃爾莫已經看見她了。
他伸出手,白色手套一塵不染,嘴唇抿成一條刻薄的線:「亞特蘭蒂斯小姐。」
「總督閣下。」路歇爾只能走到他面前,跟他握了握手。
常年握槍的人,力道把握很好,手很穩,感覺不到溫度。
「我接你去圍獵會。」蘭德簡短地解釋了一下來意。
「艾因不是……」路歇爾情急之下直接說了他名字,她咳嗽一聲又改口,「參謀長閣下有聯繫過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