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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常華美的宮殿,鋪設於星空中的地毯,從太陽上取來的火種,未接觸過土壤就被收集起來的露水。玻璃壁外有巨大的、游曳於深海的魚,還有成群閃著微光的水母。他躺在空氣般柔軟的床鋪上,周圍落下的帷幕沒有絲毫遮擋作用。
這樣近乎神話的景象,只有在亞特蘭蒂斯皇宮才能看見。
他沒有死?
沒有和革命軍們一起死在路歇爾的復辟戰爭中……?
「等我讀完這首詩,就回答你的所有問題。」
多麼熟悉的聲音,他聽了整整十五年。
眼睛開始熟悉這裡的昏暗,艾因看見坐在床邊的少女。
她手裡依然捧著薄薄的詩集,神態安詳平靜。
「為什麼……」
路歇爾合上了書,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很高,汗水微黏。她喇叭形的袖口掠過艾因的喉結,冰冷的絲綢激起一點點雞皮疙瘩。
躺在床上的男人有著精幹的線條,緊緻的皮肉,以及沉靜睿智的眼神。他毫無疑問是軍人,因為那些深淺不一的傷痕和不屈的脊樑。但是他看起來又比那些只會聽命作戰的人肉機器要生動些,他的臉上浮現出痛苦,以及罕見的困惑。
路歇爾一直以為艾因是全知全能的神。
可當她親手將鎖鏈纏繞在他手腕上的時候,她才意識到艾因也只是個普通人罷了。
路歇爾安慰道:「抗過敏藥物的後遺症而已,等燒退了就好。」
她的手從他的額頭上滑下來,艾因下意識地閉眼,感覺到她在撫摸自己眼尾的細紋。
「您也不再年輕了啊。」路歇爾的聲音依然帶著點沙啞,但是比起十五年前的空洞,更多了一分強硬,「我還一直以為您像神一樣不會老不會死不會受傷呢。」
二十多年前,在遙遠偏僻的衛星上,年輕的艾因站在草垛上面對一群連字都不認識的農民說出了「王朝制將在十年內走向滅亡」這樣的豪言壯語。他像顆新生的恆星,身邊很快就聚攏了一批年輕有為的人才。他們建立了在貴族眼中可笑無比的軍事學院,以極快的速度研發出足以應對神殿神聖力量與貴族血脈力量的強大機甲,然後勢如破竹地殺向王都。
「為什麼……」艾因緊閉著眼睛,痛苦地問道,「我還活著……」
所有同伴都死了,為什麼他還能活著?
「因為我還活著。」路歇爾的手離開了他的眼睛,「我不允許死神帶走我想要親自懲戒的人。」
他微微睜開眼,與坐在床沿的路歇爾對視。她眼裡有種包容一切的廣袤蔚藍,與他深沉寂靜的黑眼睛完全相反。
「你恨我。」
艾因微微嘆息,喉結艱難地動了下,身體僵硬得像雕塑。
路歇爾以為艾因是不可戰勝的神,而艾因則一直以為路歇爾是深愛他的少女。
王都被攻破,無數星系的平民揭竿而起,昔日高高在上的舊貴族只能倉皇逃竄。特古拉三世死後,誰也不敢接過王冠,他的親弟弟利昂公爵在被暴民殺死前發出一紙電文,將僅剩的王室血脈——被寄養在西南總督府的路歇爾公主——交給革命軍。
「西南總督府的人,是我下令殺死的。」路歇爾忽然說起了毫不相關的事情,而正是這件事情,讓艾因出了身冷汗,「身為俘虜的恥辱,讓我一個人背負就好了。」
第一印象真的很容易讓人先入為主。
他想不到在無數槍口下安靜讀詩的女孩兒,竟然會有著這樣可怕的偏執。她一直把受降於艾因這件事,看得比死亡還更痛苦。
「請您也好好活著,看看我曾經歷過的地獄。」
路歇爾的聲音一下就貼近了,她忽然俯下身子,輕吻艾因的額頭。
她的嘴唇十分柔軟,在艾因偏冷的皮膚上點燃火焰,前所未有的熾熱與曖昧瀰漫在兩人之間。艾因一瞬間就察覺出氣氛的微妙轉變,他想側過頭躲開路歇爾的觸碰,但是身體動彈不能。
「路歇爾!」他語氣嚴厲,就像他給路歇爾上的每一堂課一樣,保持恰到好處的觀察距離。
「是的,我在。」路歇爾的吻落在他的雙眼上,鼻尖上,然後輾轉於他緊抿的嘴唇。
乾燥,虛弱,而且蒼白。
和他皺起的眉頭一起,形成凜然不可侵犯的防線。
路歇爾探出濕潤的舌尖,一點點讓他沾上自己的味道。
這樣的事情,艾因在過去幾年間從未想像過。
他甚至很少觸碰路歇爾,因為那時候的她完全就是空洞易碎的裝飾品。
「你看,你反抗不了。」路歇爾的聲音有點模糊,艾因正在努力地讓思維從嘴唇的觸感上掙脫出來,「就像你教導我的一切,我只能接受這些……無法反抗的……強迫。」
她有蔚藍色的,包容一切的眼睛。現在假象被打破了,那並不是包容一切的蔚藍色,而且醞釀狂風巨浪的蔚藍色。
夢到這裡就醒了。
這是路歇爾離開他的第十三天。
第55章
外交部並不在中心城區, 而在靠近城市邊緣的綠化區,環境優美,空氣清新, 過路的車輛也明顯提高了一個檔次。
諾婭邊開車邊哼歌,外面多明妮都覺得自己不是來暗殺,而是來郊遊的。
「愛麗爾妮洛。」諾婭突然講起了這個名字。
「什麼?」多明妮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