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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壁前面站著一個五十出頭的和尚,他手上拿著一支毛筆,腳下還放著一些像是顏料、刷子、噴槍之類的上色工具。
和尚極為專注地凝視著照壁上的龍雕,半晌過去,竟是連動都不曾動一下,仿佛本身也成了雕塑一般,與照壁兩相映照。
簡蘭斯見狀若有所想,問薛沉:「這是佛教說的入定嗎?」
「還沒,不過看起來快了。」薛沉道,也有幾分意外之色,「老和尚心境不錯。」
看來這瀾濟寺確實地靈人傑,和尚修為頗深。
倒是圍觀的遊人不少站不住,或不明所以的,隨便看看就走了,也有大約是常來的香客,見狀笑道:「謹慧大師,你這龍眼都琢磨一個月了吧,還沒琢磨出來啊?」
旁邊有人聞言好奇地問:「大師原來是在為這龍眼苦惱嗎?」
那人道:「可不是,這龍雕一個月前就上完色了,就是這龍眼遲遲沒畫,謹慧大師說什麼龍眼即龍神的,非得琢磨了再琢磨,這都一個月了,還沒畫出來……不是我說,大師這就沒必要了吧。」
這人是個話癆,一打開話匣子,又順勢給旁邊的人科普了一下這浮雕的情況。
原來瀾濟寺的影壁因為年歲太久,原來的浮雕腐蝕風化得厲害,前些日子有個富商辦成了什麼事,來寺里還願的時候,就專門捐了一大筆錢讓重新做一面浮雕。
恰巧,本寺的謹慧法師,即眼前這個老和尚就是本地有名的浮雕工匠。
據說謹慧法師出身貧寒,很小就做了浮雕學徒,當時做浮雕的多是寺廟或家裡信佛的大戶,謹慧在這個過程中接觸了不少佛法,後來機緣巧合,最終遁入空門。
出家之後,謹慧法師依然保持在浮雕刻畫上的創作,或許是修為精進的緣故,之後的作品成就更高,更多了幾分禪意,在藝術圈和信佛的人群中都非常受追捧。
於是新浮雕的工作,自然就由謹慧法師親自主持了。
這影壁就在山門入門處,謹慧法師對此極為重視,整幅浮雕從設計、選材到雕刻、上色全部由他一手包辦。
而這幅雙龍戲珠圖便是由謹慧法師親自選定設計的,佛門有八大龍王,更有許多與龍相關的典故,許多寺廟的照壁都是用的龍雕,這倒也尋常。
問題就在於瀾濟寺的浮雕已經製作了好些時日,上色的工作也在一個月前就完工,按說早該正常驗收使用了,但偏這龍的眼睛遲遲不點,至今仍是一片空白。
相熟的香客跟寺內打聽,原來是謹慧法師認為龍眼乃龍的精魂所在,眼睛畫得好不好,會直接影響整幅作品最終呈現的效果,需要慎之又慎,為此他參考了許多資料畫冊,卻始終沒有找到滿意的方案,才遲遲不肯上色,僵持至今。
聽了這段緣由,遊客中有人對謹慧法師的態度表示佩服,也有人很不以為然:「不就是眼睛嗎?能有多難畫啊,別的廟裡也有許多畫龍的,我看不就都挺好。」
「可不是麼,為了一個眼睛浪費一個月太不值得了。」
「這浮雕已經做得很好了,眼睛能差到哪去,我覺得差不多就行了,大師還想把龍畫活了不成?」
有人聞言調侃,「別說,大師不會是聽了畫龍點睛的故事,被那故事忽悠了吧?」
畫龍點睛說的是南北朝時期的畫家張僧繇的故事,傳說張僧繇在金陵安樂寺的牆上畫了四條龍,但沒有畫眼睛。有人問他,他說:「畫了眼睛龍就飛走了。」
人們覺得很荒唐,張僧繇就給其中兩條龍畫上了眼睛,過了一會,雷電打破牆壁,那兩條龍便乘雲飛去了天上,沒有被點上眼睛的兩條龍都還在。
這個故事在華夏流傳甚廣,張僧繇的畫技之精湛由此可見。
此時提起這個,不免有幾分揶揄的意思。
謹慧法師的藝術成就固然非凡,但如此執著於這小小的龍眼,在旁人看來,多少有幾分想要自比古時名家的意味。
謹慧法師不愧是高僧,圍觀人群竊竊討論,他依然不動如山,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們懂個屁,我支持老和尚。」薛沉轉頭跟簡蘭斯吐槽,「眼睛是心靈的窗戶沒聽過嗎?龍的眼睛就是很重要,眼睛畫好了也許不會活過來,但眼睛畫不好一定會死。」
簡蘭斯疑惑:「會死?」
薛沉認真臉:「會被我噴死。」
簡蘭斯:「……」
這時一個年輕和尚打頭,領著一個四十上下的男人過來。
那男人穿著質感上佳的西裝,手上還戴著一串佛珠,他不像其他香客那麼拘謹,上來直接走到謹慧法師身前,爽朗笑道:「謹慧大師,這龍你還沒畫好嗎?」
被那人擋住,謹慧法師總算有所動作,雙手合十對著他宣了聲佛號:「周施主,又見面了。」
「大師就是太講究了,所謂心誠則靈,其實心意到了就行。」男人語帶揶揄,抬頭看了浮雕一眼,又道,「我預訂的法會還有幾天就舉行了,法會前這浮雕能完成吧?」
原來這男人正是捐款重修影壁浮雕的富商,名叫周繪江,周繪江還在瀾濟寺預訂了一場祈福法會,便希望這新浮雕能在法會前完工。
謹慧法師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躊躇半晌,終是深深嘆了口氣:「老衲儘量。」
這浮雕確實已經拖了許多時日,如今周繪江親自催促,謹慧實在不好繼續拖延,只能先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