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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徊光推門進來,正好將沈茴的最後一句話收進耳中。
沈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微笑著與螢塵說話:「我們要往南邊去。這一路上,我身邊的確缺個侍女。若你願意,可隨我南下。到了地方,你可自去。若你不願,可拿些盤纏,現在就離開。」
螢塵一聽,幾乎沒有猶豫,直接跪下來,紅著眼睛說:「螢塵的家人都不在了,願意一輩子侍奉夫人!」
「好,你先下去吧。」沈茴說。
「是。」螢塵起身往外走,走到裴徊光面前,動作不算熟練地行了個奴僕禮。
沈茴有意在這一路尋個侍女,可到了瑲卿行宮,是不是會繼續帶著螢塵,卻不一定了。
她望著裴徊光走過來,在心裡默默又念了一遍關凌那處行宮的名字。
瑲卿行宮?
……滄青閣?
沈茴朝裴徊光伸手,將人拉到身邊,她軟著身子靠在他肩頭,抱著他的胳膊,不動聲色地試探:「有點懷念滄青閣了。」
「因為裡面的話本子多?」裴徊光隨口說。
沈茴說:「總覺得滄青閣很特別,和皇宮別的地方建築不大一樣,有點南方建築風格的影子。是按照掌印的喜好建的吧?」
「不,那閣樓有些年頭了。」裴徊光道。
沈茴幾不可見地蹙了下眉,又狀若隨意地說:「名字也好聽。是掌印自己提的字嗎?」
問完,她仰起臉來,含笑望著他。
裴徊光笑笑沒說話。
沈茴心裡一直有一個猜測,瑲卿行宮和滄青閣名字的相似,好像給那個猜測又蓋了一個章。
第二日,裴徊光白日不在家。沈茴尋到裴徊光從香蜜樓里拿回來的小冊子,飛快地瀏覽了一遍,然後將小冊子放回去。
她坐在檐下,合上眼,藉助自己過目不忘的本事,將記下的名字從頭到尾捋一遍。然後,開始艱難地尋常這些名字的相同之處。
編號、姓名、所在地,還有子女的名字。
這些人遍布在大齊各個地方,身份迥異,看上去根本沒有共同之處。沈茴閉著眼睛將小冊子上的內容複述第三遍的時候,終於隱約找到了相似之處。
——都是男性,而且都是不算年輕的男性。這些人身份地位各不相同,當了官的、做生意發了財的,五湖四海的百姓……
沈茴心裡咯噔一聲。
小冊子上的這些人中,但凡是當官的,幾乎都是武官!
她知道了!
這份名單,是一支曾經的軍隊!軍隊裡的士兵年紀有老有少,可這份名單里人有的做了曾爺爺……那麼也就是說,這支軍隊是很多年前的編制。
……很多年是多少年?
「娘娘在想什麼呢?」
忽然聽到裴徊光的聲音,沈茴嚇了一跳,「啊」的一聲叫出來。她睜開眼睛,望著立在面前的裴徊光。
暖陽在他身後,逆著光,沈茴眯著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臉。只覺得他整個人站在一片白光里。暖陽沒有給他帶來溫暖,反而是他將白日的暖陽鍍上了冷意。
沈茴怔怔望著裴徊光的輪廓。
如果瑲卿行宮和滄青閣兩地名字的相似之處,不是巧合。
一支軍隊,在很多年前,在關凌的瑲卿行宮做了惡。
即使那個時候沈茴還沒有出生,她也隱約知道那件事。
即使普天之下的百姓被封了嘴,誰都不許再提起那件事,提之殺之。
先帝的「梟雄」之稱,何嘗不是用鮮血浸泡出來的。
沈茴慢慢抬起手來,在發白的光影里,去拉裴徊光的手。她攥著裴徊光的手指,輕輕晃了晃,她說:「在想你。」
裴徊光俯下身來,距離一下子拉近,沈茴這才終於看清了裴徊光的臉。他摸了摸沈茴的頭,冷眼問:「又想要什麼?」
「好幾天沒有吃到糖了,想吃糖。嗯……特別甜的蜜糖。」
「一會兒
讓順年去買。」
沈茴彎起眼睛來,笑著點頭,乖巧滿足。
裴徊光摸摸她的頭,起身往屋裡去。
裴徊光轉身之後,沈茴臉上的笑瞬間散去。她抱著膝,目光虛置,微微發怔。一瞬間,她想起裴徊光曾漫不經心地說:「咱家又不是真的姓裴。」
沈茴神色怔怔,她在心裡喃喃自問:他……姓衛嗎?
可是怎麼可能呢?
這天下,已經沒有這個姓氏了。
沈茴打了個哆嗦。
裴徊光走進書房,他面無表情地拉開抽屜,冷漠地瞥了一眼抽屜里的名單冊子,漆眸深如寒潭,沒有什麼情緒。他將抽屜合上,然後抬抬眼,從開著的窗戶,望向坐在外面的沈茴。
他忽然輕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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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兩日就是二月十五,吃過晚飯,裴徊光讓沈茴自己歇著,他有事要出去。沈茴溫順地點點頭,倒出一粒他買的蜜糖來吃。
裴徊光帶著順年離開了。
沈茴將螢塵喊來,問:「你知道鎮子裡的墳地都在哪裡嗎?」
螢塵說:「在西山上。這鎮子很小,只有那一處墳地。」
黎明前,沈茴讓順歲去拿木梯。她踩著木梯,小心翼翼地爬上屋頂。
順歲和螢塵在下面張望著,不停讓她當心。
沈茴在屋頂面朝西方坐下。
天亮時,沈茴果然看見裴徊光從西邊歸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