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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霆頗為意外地抬頭望向齊煜, 他的視線又越過齊煜,望向珠簾後的沈茴。
改姓?
滿殿朝臣無不震愕。
恢弘的大殿內頓時嘈雜起來。齊煜小心翼翼地回頭望了母后一眼, 又很快壯著膽子回過頭重新坐好。
她用力輕咳一聲,嘈雜的大殿內安靜下來。
齊煜攥了攥小手,繼續說下去——
「祖帝開國雖功勳卓績, 但殘暴虐行不止。齊氏立國二十四載,未能給百姓帶來福祉,是為帝王恥辱。每憶前朝盛世, 今夕對比,羞愧難言。」齊煜咽了口唾沫,「遂,改國號後衛。以前朝為鏡,再創盛世。」
齊煜在朝臣的驚愕嘈雜聲中,大聲說完最後一句話——「年號更為盛和!」
大殿亂成一片。
沈茴端坐在珠簾後,隔著因微風輕晃的珠串,遙遙望著玉階下的裴徊光。
裴徊光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好似有一道無形的屏障罩下來,將他隔絕開。滿殿喧譁皆不能入他的耳。他只知道——齊,不存在了。
他心裡忽然就空了。心中本就搖搖欲墜的東西,徹底倒塌下去,空落落的。
朝臣間的議論越來越多,有人反對有人贊同。
裴徊光覺得他們吵鬧的聲音好似隔了萬水千山。須臾間,所有聲音都瞬間清晰地一窩蜂砸入他耳,齊齊在他腦海中炸開。
痛楚的感覺先在他腦海中炸裂,轉而壓得他胸口撕裂般窒痛。
齊不存在了,那他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裴徊光忽然轉身,從站立的朝臣最前端,穿過朝臣,往最後面殿門走去。他一言不發,冷顏漠目,緩步往後走。
議論的朝臣覺察到他這異樣的行為,都停下爭論,目光追隨著他。
裴徊光無視這些目光,一步一步往外走。
他想離開這裡。
珠簾後的沈茴站起身來,望著裴徊光孑然的背影,心中酸疼,她有心追上去擁抱他,可是她不能。握著袖爐的手用力握了握,她重新坐下來,克制著自己先處理朝堂上的混亂。
外面下雪了。
裴徊光茫然地走在雪中,紛紛落雪積在緋衣肩頭。他沿著堆雪的長長紅牆走了許久,漫步目的,最後走到逢霄亭。
逢霄亭建在高處,是皇宮中最高的地方。
裴徊光抬抬眼,望著堆著積雪的石階,石階雜亂堆著般,一階一階抬高,高聳入雲,最終抬著上面孤零零的逢霄亭。
裴徊光拾階而上,忽想站在高處吹吹風。他一步一步緩步往上走,在積雪的石階上留下腳印,堆在他肩頭的落雪亦越來越多。
許久之後,裴徊光終於走上了逢霄亭。他跨過逢霄亭的漆紅護欄,站在陡峭的山石邊上,凝望遠處的山巒。任涼風拂面,將他一身緋衣向後吹拂。
他站在高處的身影一動不動,一站就是許久。
遠處的宮人抬頭望見高處孑然的身影,看不清是什麼人,只道有人要做傻事!
身邊的人拽了拽她的袖子,低聲說:「紅衣!」
是了,國喪期間,穿紅衣的只一人。
宮人們低下頭,快步走開,去忙自己的事情,再不敢多看一眼高處的那一抹身影。
沈茴沒讓沉月攙扶,在沉月擔憂的目光中,獨自提裙往上走,踩著不規律的石階,一層一層邁上去。
落雪紛紛,將裴徊光留下的腳印覆去,雜亂堆積的石階上雪白一片卻是十分濕滑。沈茴身上穿著來不及換的繁複宮裝,她提著裙角,小心翼翼地往上走。石階像是看不見頭,怎麼都走不完。沈茴每每沒了力氣,她仰起頭望著高處裴徊光孤單的身影,抿抿唇,繼續往上走。
她走了那樣久,氣喘吁吁,雙腿發軟,終於千辛萬苦走上逢霄亭。雙腳踏在地面,沈茴鬆了口氣,身上再無力氣,她也顧不得弄髒了華服宮裝,直接在覆滿厚雪的地面坐下,她將手心貼在快速跳動的心口,急迫喘息著。
裴徊光似才覺察出有人上來,他側首,目光落在沈茴身上。見她嬌弱疲倦地坐在地面,探出裙擺的一隻腳還踩在石階的下一層。她身上華麗的宮裝弄髒了,染了雪泥、沾了落雪。她挽起的髮髻上積了一小窩白雪,落雪周邊隱約有化開的跡象,弄濕了她柔軟的烏髮。
沈茴終於不再那樣重地喘,她抬起頭,露出一張紅彤彤的臉。她望向裴徊光,有氣無力地說:「我們回去吧。」
裴徊光沒有答話,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咱家從三歲時被囚禁於瑲卿行宮,一年後逃到父皇身邊。從那時起,讀的每一卷書、學的每一個本事都是為了復仇,甚至不惜自殘修煉邪功入宮為宦,為自己斷絕所有後路。」
裴徊光垂目,扯起唇角輕輕地笑了笑。
「咱家享受站在陰影里如蛆蟲般陰惻惻地看著眾人痛罵齊氏王朝,幻想著千百年後的人如何評貶齊朝。」
沈茴急切地開口:「你已經完成了!天下人皆知齊氏的昏庸殘暴,齊氏必然會遺臭萬年被後人謾罵萬年!」
沈茴大聲重複:「你已經完成了!」
裴徊光輕輕地頷首,低聲道:「是,已經完成了。」
他再慢慢抬起眼睛,望向沈茴,輕聲道:「咱家這一生,或許生來就是為了毀滅。如今齊氏不再,咱家畢生所有籌謀與本事再無意義。或許,咱家的存在也沒了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