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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起,四年來,孫嬤嬤時刻擔心事情敗露,一日不曾沉眠。
腳步聲將孫嬤嬤從回憶里拉回來,小宮女走進來小聲稟話:「皇后娘娘過來了,讓嬤嬤到前面說話。」
孫嬤嬤擦了擦眼角的淚,慈愛地望了齊煜一眼,才輕手輕腳地離去,將房門輕輕關上。
房門關上好,縮在小被子裡的齊煜濃密的眼睫顫了顫,睜開紅紅的眼睛。她怔怔望著床頂。
她沒有睡著,知道孫嬤嬤哭了。可是孫嬤嬤平日裡總是板著臉,應該不想她看見吧?她只好閉著眼睛一直裝睡。
齊煜從有記憶開始,孫嬤嬤就會在她耳邊反反覆覆地告誡她要穿好自己的褲子,不能讓所有人看見她光著身子的模樣。
否則,她被拉起殺掉,孫嬤嬤也會和她一起被砍掉腦袋。
那時候她還不懂事,懵懵懂懂地聽著孫嬤嬤的話,看著她抬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嚇得哇哇大哭。
孫嬤嬤很兇,可是對她真的很好。她從小就很依賴孫嬤嬤,每日都要黏在孫嬤嬤身邊。
從她有記憶起,就被孫嬤嬤反覆叮嚀,讓她過早懂事知道要隱瞞。
這個秘密讓她過早地懂事。
孫嬤嬤說,她是宮中如今唯一的皇子。若是能僥倖平安長大,遠離皇宮去封地做個閒散王爺,便是最大的平安。
可若真的成了太子,會有更多的眼睛盯著她,會讓她瞞不下去。
所以,她乖乖聽話,扮演讓皇帝厭惡的皇子,調皮搗蛋,讓宮裡所有人都離她遠遠的,看見她恨不得躲遠一點,這樣沒人和她近親,就不會有人想扒她的褲子。
齊煜和孫嬤嬤比誰都盼著宮中有皇子降生,最好還要早早被封為太子。她們兩個等呀等,等到蘭妃剩下齊熔,她們是那麼高興。孫嬤嬤在皇帝身邊安插的眼線送回消息,說皇帝有意立刻封齊熔當太子,她們是那樣歡喜。
可是那不合規矩,朝中很多大臣反對。
怎麼辦呢?
齊煜爬上樹,狠狠心,勇敢地跳下去。皇帝不會立一個瘸子當太子,說不定會立刻封齊熔為太子!
誘人的龍椅寶座,於她而言卻是更大的危險。
可是她好沒用,只是摔得扭傷,委屈地將臉埋在孫嬤嬤胸口。
齊煜翻了個身,側躺著,睜大了眼睛。她小腦袋裡胡思亂想著好多事情,一點也睡不著。
拾星見她醒了,走進來問話:「殿下不睡了嗎?要不要先泡個舒服的熱水澡?」
齊煜搖搖頭,再轉個身,面朝床里側。
四年了,她從來沒有好好泡過澡。每次洗澡都是孫嬤嬤幫她,每次動作都很快,生怕發生什麼意外,會有人闖進來撞見。
見此,拾星以為齊煜還困,給她蓋了蓋被子,悄聲退出去。
·
沈茴坐在矮凳上,默默聽完孫嬤嬤的解釋。
「……娘娘剛進宮的時候,老奴曾想過要不要告訴您。可是您進宮沒幾日就病倒了。您身體不好,老奴不想您擔心,也怕給您添麻煩。」這秘密壓在心裡太多年,孫嬤嬤一股腦對沈茴說出來,聲音里滿滿是疲憊,「這幾個月,老奴和煜兒一直在猶豫要不要對您說這件事……」
沈茴沉默著打量房間裡的布置。
這間屋子不大,在船上這一路,被收拾出來當成齊煜讀書的地方。這裡的東西都是齊煜平時用的。
一點小姑娘地盤的影子都沒有。
見沈茴半晌沒說話,孫嬤嬤皺著眉再開口:「娘娘?」
沈茴輕輕點頭,說:「我知道了。」
她這態度,孫嬤嬤反倒是不知所措了。
宮女在外面敲門,稟話:「煜殿下醒來了,嚷著要見孫嬤嬤。」
「你去罷。」沈茴說。
孫嬤嬤重新打量了一下沈茴的神色,這才起身離開,腳步匆匆地去了隔壁齊煜的房間。
沈茴一個人在這裡呆坐了許久,她起先雜七雜八的想了好些東西,到最後,只變成了對姐姐的想念。
又過了一會兒,沈茴才起身離開,去了隔壁。她到隔壁時,齊煜正抱著個碗,大口吃著裡面的元宵。
他的頭髮披散下來,半濕半干。
顯然是孫嬤嬤過去之後,匆匆幫她洗了個澡。
見沈茴過來,齊煜愣了一下,她收回視線重新低下頭,將含在嘴裡的元宵咽下去。明明是甜糯的元宵,可這一刻卻變得又噎又膩。
沈茴走過去,在床邊坐下,問:「好吃嗎?」
齊煜低著頭,沒吭聲。
「折騰了大半日,我也餓了。」沈茴欠身,握著齊煜捏著勺子的小手,舀了一顆元宵,吃了。
齊煜的小手抖了一下。
她忽然想起來,元宵節那日,她也曾和小姨母一起吃同一碗元宵!
齊煜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哭著說:「我、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會去拿刀子嗚嗚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沈茴眼睛一酸,趕忙將元宵遞給一旁的孫嬤嬤,將齊煜小小的身子摟在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輩。
因為,深埋在骨子裡的畏懼。
沈茴低下頭,輕輕親一親她半濕的頭頂,溫柔地說:「可是煜兒把刀子放下了,沒有關係。」
沒有說出口的對不起,卻已換來了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