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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中安靜了一會兒,老人家才重新喃喃開口:「真不敢置信,那孩子還活著……」
裴徊光聽見乳母低低的啜泣聲。
乳母是個很溫柔很善良的人。裴徊光也記得乳母是個很容易掉眼淚的人。他摔了、被罰了、生病了……她總是要哭的。甚至只是聽說了旁人家的不幸事,也會掉一把眼淚。
「這些年他是不是也躲躲藏藏很辛苦啊?他、他……他從小啊就是個懂事、聰明、敬愛長輩友睦手足的好孩子。也不知道他現在長成了什麼樣子……不知道像他父親多一些,還是像他母親多一些。他長大成年了,應該是他父親那樣成了個和善溫潤的郎君了。說不定也會像他母親那樣喜歡些詩詞文墨撫琴煮茶……」
裴徊光安靜地聽著乳母對他的期許。
他慢慢合上眼睛。
不,他沒有長成那個樣子。他要讓乳母失望了,他完全長成了相反的模樣。
——骯髒又卑鄙。
老人家說著說著眼裡盛滿熱淚,死死抓住沈茴的手,盈滿熱淚的眼睛充滿希望地望著沈茴,她問:「他成家了沒有?夫人品性好不好?是不是都有孩子啦?」
沈茴望著老人家認真點頭,說:「是,他已經成家了。是我的夫君。」
老人家頓時鬆了口氣,死死抓著沈茴的手也慢慢鬆開。她笑著說:「你果然是他的娘子。好,好……你們成婚多久啦?有沒有孩子啊?」
沈茴猶豫了一下,才說:「我們成婚沒多久,還沒有孩子。」
「啊。」老人家頓時覺得自己說錯了話,她趕忙又說:「不著急,不著急!夫人看上去年紀也小,再等幾年也是無妨的。他……他對你好不好啊?」
沈茴有些忍不住,她偏過頭,眼淚落下來。
老人家忽然有些慌了手腳,急急忙忙地追問:「夫人,小珖他是不是惹你生氣了讓你受委屈了啊?他要是不知道疼媳婦兒,那也是沒人教他。可是他聰明。你教教他,他一定一教就會……」
「沒有。」沈茴馬上燦爛地笑起來,「他對我很好很好,我們很好。我只是心裡有些難受,這麼多年才找到您。」
老人家鬆了口氣,說:「入土前能知道他還活著,還成了家。已經是天大的喜事了。」
沈茴望著老人家懸空的左邊袖子,忍下心酸,笑著說:「這些年,他一直記掛著阿姆。等他忙完了,就過來接您回家去孝敬。」
「好。好……」老人家彎著眼睛笑著。什麼接回家孝敬的都不重要,知道那孩子還活著,就算是現在死了,也是死而無憾了。
院門口傳來腳步聲。沈茴以為是裴徊光進來,她立刻轉頭,沒見到裴徊光,見到的是下山採買歸來的啞叔和藤生。
藤生立刻迎上來,朝沈茴畢恭畢敬地行了屈膝禮。
沈茴望了一眼停在院門外的馬車,她轉過頭對阿姆說:「阿姆,我得先回去了。過兩日和他一起來接您。」
「現在就走?」老人家右手撐著站起身,眉宇間皺在一起,「都不留下來吃頓飯嗎?」
沈茴搖頭,溫柔地說:「阿姆,等我忙完了事情,以後一起吃飯的時日還多著呢。」
老人家這才點點頭,她想送沈茴。沈茴輕輕地抱了抱她,阻止她送,再交代藤生好好照顧老人家。然後沈茴才往外走。
雖然沈茴說了不用送,可老人家還是步履蹣跚地送到院門口,親眼看著沈茴搭著蔓生的手登上馬車,一直目送馬車沿著盤山路往下走,才轉身回去。
老人家和藤生都回去了,啞叔卻仍舊站在院門口。他伸長了脖子,一直眉頭緊鎖地望著馬車遠去的方向。
藤生是沈茴派去接阿姆的人,阿姆被接過來也不過三五日。
而啞叔,卻是一直生活在這裡。
·
馬車裡,沈茴悄悄打量裴徊光的神色。沈茴不知道裴徊光什麼時候登上了馬車,興許是啞叔和藤生回來之前?可沈茴猜著她與阿姆說的話,裴徊光應該都聽見了。
裴徊光沒什麼表情,安靜地坐在馬車裡。
沈茴目光下移,落在裴徊光手中捏著的那兩頁紙。她試探著伸出手去拿,裴徊光沒拒絕,由著她拿走。
紙張上的字跡很難辨認,沈茴蹙眉看了好一會兒,才辨認清楚。她抬起眼睛望了裴徊光一眼,將紙張放在一旁。她從長凳下的收納箱中取出快繡完的帕子,拿著小剪子將繡好的「混帳東西」四個字一點一點拆去。
車轅碌碌,偶爾傳來坐在前面的蔓生的趕馬聲。
一直到下了山,馬車的顛簸才好了些。沈茴已經將繡好的四個字拆掉了,細針穿了繡線,開始繡他的小字。
裴徊光轉過頭,望向沈茴。
她沒說話,安靜地繡著「懷光」。他便也不說話,安靜地望著她一筆一划地繡著他的小字。
「懷光」兩個字還沒有繡完,馬車停了下來。蔓生在前面說:「娘娘,這地方偏僻。附近只一處不大的客棧。怕客棧里的膳食不好,先在這兒歇歇腳吃些茶點吧?」
沈茴說好,將還沒繡完的帕子暫且放下來,帶著裴徊光下了馬車。在一處茶肆很後排的角落坐下,店小二很快端上來茶水和糕點。
地方小,人也不多。平日裡,百姓不會這個時候來茶肆,所以茶肆里的人格外少,只在前排坐了三五個,一邊嗑著瓜子兒一邊聽著前頭的先生抑揚頓挫地說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