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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可在書房?」順年一邊往上走,一邊詢問。
順歲搖搖頭, 直接拉著順年往樓下走。
順年摸不著頭腦, 詢問:「怎麼了這是?東廠的人還都等著掌印下令呢……」
「熬藥!走走走。」順歲直接將順年去了廚房,去盯著小太監給皇后娘娘熬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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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順歲和順年的腳步聲遠了, 沈茴低著頭, 提起裙角, 將滿是淤泥的鞋子脫下來。看著鞋子上的髒漬, 沈茴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覺得礙眼得很。她拿了帕子墊著, 才拿起這雙髒兮兮的杏色繡花鞋,走向屏風,將它們放在屏風外面去。
裴徊光瞧著她好笑的動作。
沈茴低著頭,望著自己染滿淤泥的裙角猶豫了一下,也不回去,站在屏風這裡開始寬衣,將沾滿污泥和血漬的外衣脫下來,放在屏風外面的搭桌上,然後才折回去,朝裴徊光走過去。
她一邊朝裴徊光走去,一邊雙手從腰側探到身後,拉開心衣下面貼著後腰的系帶。她走到裴徊光面前時,心衣下方的系帶蝴蝶結散開,杏色心衣的下擺立刻松垮下來。
她望了裴徊光一眼,轉過身去。皙白的脊背貼在浴桶外壁。
裴徊光抬手,去扯貼在她蝴蝶骨上的系帶,滑順的緞帶慢慢從結扣里散垂。沈茴將褪下來的心衣放在一側,彎腰褪下里袴,然後慢慢轉過身來,踩著腳蹬,跨進浴桶中。才剛跨進去一條腿,沈茴就皺了眉。
單人沐澤的浴桶,對於兩個人實在是狹窄逼仄了些。
猶豫只是一瞬,沈茴很快將另外一條腿邁進溫水裡。足心落到實處,不是浴桶底部,卻是裴徊光的腿。沈茴趕忙向一側挪了挪,重新在溫水裡站穩。
沈茴半身沒在水中,她近距離站在裴徊光面前,一時僵持,不知道該用怎樣的姿勢落下來。似乎意識到這樣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沈茴向後退了退,靠著桶壁。
還是很近。
她別彆扭扭地在水中蹲下來,讓溫水沒到她的鎖骨。她的手在水中抵著桶壁摸索著,身子也跟著小幅度地挪動,找尋坐下的舒服姿勢。她抬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去看裴徊光的表情。可他垂著眼,靜默地一動不動。好像忽略掉了她的存在。
沈茴水中的手摸到裴徊光的腳踝。她愣了一下,想要收回手,卻碰到他腳踝上的傷疤。沈茴便沒有把手收回去,她輕輕用指腹蹭了蹭他腳踝上的傷疤,然後慢慢握住他的腳踝,將他的腿朝一側拽了拽,又去摸索著去拽他另一條腿。在他身前騰出一小心地方來,她終於慢慢坐下來,曲著膝,雙手抱著自己的腿。
裴徊光這才抬眼看向面前蜷縮抱膝而坐的人。他問:「水涼不涼?」
沈茴搖頭。
裴徊光垂眼,又瞥了一眼她抱膝的姿勢,低笑了一聲,道:「瞧娘娘這委屈樣子,像咱家欺負你似的。」
這樣狹窄的浴桶,她竟然真的能尋到這樣一個角落,讓兩個離得這樣近的人,沒有半分身體接觸。
沈茴後背抵在桶壁上,倚靠著。她望著裴徊光,想開口,又垂眼沉默,帶著泄氣的沮喪。
見她欲言又止自己與自己掙扎的模樣,裴徊光便也不再開口,只是望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沈茴抱膝的雙手,一隻手慢慢垂下去,沒進水中,在身側摸索找尋,找到裴徊光的腳踝,用手心去反覆磨蹭他踝上的舊疤。
裴徊光轉身,去拿架子上的糖盒子。
方方正正的瓷盒子,裡面一橫一豎,分割成了四個格子,每個格子裡都放了一種糖。他取了一塊梅子糖放進口中,一邊吃著,一邊慢悠悠詢問:「梅子糖、橘子糖、奶糖和荔枝軟糖。要哪一種?」
「奶糖……」
裴徊光便把一塊奶糖遞過去,餵給她吃。
奶糖不是橘子糖那般脆脆的,也不是荔枝軟糖那樣柔軟,帶著點嚼勁兒,她慢慢咬一口。讓奶糖的甜味在唇齒間漾開,同時又有奶糖特有的鮮純奶香。
美好的味道跑進身體裡,沈茴鼻子一酸,忽然就掉下淚來。一滴眼淚落在水面,水波輕顫,其上飄著的玫瑰花瓣也跟著悠悠晃了晃。
在沈茴再掉下一滴眼淚時,裴徊光及時伸手接住她的淚,將指腹上的這滴含在口中,嘗了嘗。
裴徊光開口:「咱家記得娘娘以前不愛哭的。怎麼跟了咱家以後,頻頻落淚?」
他伸手去摸她的臉,指腹在她柔軟的雪腮上輕輕捏了捏,帶著點哄人的溫柔:「別哭了。嗯?」
沈茴用指腹蹭去眼角的濕潤,重新抬起頭,臉上的甜美乖巧又滿足的笑容。她終於開口,聲音里是少見的沮喪與脆弱:「從我記事起,便知道自己不是久壽之人。隨時都可能一朝沉睡,再也不能醒過來。所以從很小的時候,家裡人便教我要不留遺憾的活著,將每一日當做生命的最後一天,盡力做到無悔。」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敢去做很多事情。
裴徊光用指背反覆磨蹭著沈茴的臉頰,默默地聽著她說這些話。
沈茴拉住裴徊光的手,將他的掌心壓在她的心口,讓他去感受她的心跳。又讓自己的心跳從他的掌背,傳到她覆在他掌背上的手心裡。
她慢慢彎起眼睛笑起來:「這兩年身體好了許多,至少不再是困在閨房的十年,可以去做很多事情了。」
她帶著笑的眼睛裡,終是蒙著一層落寞。這層落寞源於對生的敬畏,對死的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