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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慢慢收了笑,她有點忐忑地說:「不要發脾氣,不要凶人,也不要一生氣就丟下我自己走了……」
「呵,娘娘說什麼呢?咱家怎麼可能捨得丟下娘娘自己走。」裴徊光好笑地摸了摸沈茴的臉。
沈茴慢慢鬆開拉著裴徊光的手。
裴徊光推開車門的前一刻,眼底還殘著剛剛望著沈茴的溫柔。下一刻,破舊的木門出現在視線里。
有什麼東西,在他腦海里一下子炸開。
蔓生習武之人,敏銳地覺察出來裴徊光身上一瞬間散發出來的陰狠死氣。
裴徊光望著眼前破舊的木門一動不動好半晌,才跳下馬車,一步步朝這處結滿蜘蛛網的破舊老宅走過去。
他站在門前,隔著一道門,聞到舊年歲里再熟悉不過的腐臭味道。老東西身上的燒傷很重,身上一直都有一股子腐爛的惡臭味道。
許久之後,裴徊光抬手,推開木門。
吱呀——
隨著這一道嘶啞聲,過去黑暗的記憶撲面而來。
「你這廢物樣子如何復我衛氏!」
「你憑什麼偷懶?你要時刻記住你的命是無數衛氏人救下來的!只要你活著一日,你就要背負萬人的血債!為他們的犧牲擔負起復國的大任!」
「廢物!廢物!你為什麼還沒學會!」
「你為什麼不能殺了他?殺了他!連殺人都不敢,你能做什麼?」
「來,這是啞藥。餵他吃下去。只有啞巴才能保守秘密。仁善這種東西你不需要有!仁善復不了國!」
「別……兒子,別碰那本邪功。父皇求你了!千萬別碰那東西……」
這裡,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自裴徊光邁進這裡,耳邊全是老東西嘶啞的吼聲,還有他遍布燒傷的可怖面容。他用被燒傷的手鞭打他,一遍一遍告訴他要復國。
當他長成少年,輕易拽住他手裡的鞭子,看著他從輪椅上摔下來,像一條狗一樣趴在他腳邊。裴徊光冷眼看著他,用他培養出來的冷漠瞥著他嘲笑他:「別再做你的春秋大夢,衛氏死光了,還復什麼國。」
老東西死後房子起了火,少年的他冷眼看著老東西的房間燒成一片狼藉。
裴徊光面無表情地走進老東西生前的房間。他蹲下來,去撿燒殘的手記本。老東西的手燒傷了,卻堅持用手夾著筆記錄他的成長。在本子裡記下他學會了什麼,還要學什麼,更多的是抱怨他學得太慢。
本子燒壞了,只剩下三五頁。裴徊光面無表情地艱難辨認潦草字跡。
「殘身疼痛難耐夜不能眠,深知命不久矣。唯憾等不及我兒及冠成家時。提前為他許下小字。
——懷光。
願我兒不管深陷何等苦境,仍心懷光明。」
裴徊光再翻一頁,也是最後一頁,只歪歪扭扭四個字——
「我兒恨我。」
後門忽然傳來一道老嫗的聲音——「誰來了呀?」
熟悉的聲音讓裴徊光猛地僵在那裡。
老嫗再問一句:「是燦珠來了嗎?」
第179章
裴徊光迅速站起身, 頭也不回地快步往外走,經過站在前院的沈茴身邊,繼續往外走, 直到邁出破舊的木門, 站在院牆外。
他垂著眼睛,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因為走得太急, 手裡還攥著那幾張燒殘的紙張。他的視線落在手中發黃的紙張上的「恨」字,聽著身後蹣跚的腳步聲,以及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我聽見開門的聲音了呀,怎麼沒有人了呢?咦, 你是……」老人家弓著腰,右臂臂彎掛著個籃子,裡面是一些剛剛在後院摘的青菜。她左邊的袖子空空蕩蕩地垂在身側。
老人家上了年紀, 不僅腰身直不起來了, 眼睛也不太好使了。她眯著眼睛打量站在前院的沈茴。第一眼望過去,還以為是燦珠回來了, 仔細一看才發現並不是。
沈茴快步迎上去, 取了老人家臂彎里的木籃子, 扶著她,溫聲細語:「阿姆,怎麼自己在後院摘菜呀?」
老人家由著沈茴扶著她在院中的長凳坐下。她盯著沈茴多看了兩眼,忽然就知道沈茴是誰了。
「藤生跟著啞叔下山買東西去了。你、你就是燦珠說的那位貴人?是你派人接我過來的?」老人家皺著眉詢問。
「是我。」沈茴看見不遠處的井水旁有半桶清水, 趕忙走過去在木盆里倒了些, 端過來,親自給老人家洗去手上粘的泥土。她一邊給老人家洗手, 一邊溫柔地說:「這麼遠的路, 讓阿姆奔波了。」
老人家趕忙抓住沈茴的手, 緊張地問:「燦珠說的是真的?他、他……」
連名字也不敢說,聲音還是再次壓低。
「他還活著?」
「是,他還活著。」沈茴拿了帕子仔細擦拭老人家手上的水,「他很好很好。」
「那、那……那他在哪啊?」老人家壓低了聲音,膽戰心驚地說著不能提起的人。
沈茴沉默地等了一會兒,沒有聽見身後的腳步聲,才重新開口:「本來這次他要和我一起過來的,只是實在有事情絆身,一時走不開。所以我先過來見阿姆,明日或者後日,等他忙完了他的事情就會過來看望阿姆了。」
裴徊光站在院牆外,聽著院中兩個人的交談。他聽著乳母熟悉的聲音,聽出她的緊張和懼怕。熟悉的聲音,像是恍惚間將他送回到了幼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