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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生聽說世間人人都怕太爺爺,可她不明白太爺爺有什麼可怕的呢?月生覺得還是爺爺更可怕些,爺爺是大官, 叫……西廠督主?威風凜凜的。好吧,爹爹也是大官, 穿著朝服的樣子很威風。可月生記不住爹爹的官職啦,名字太長啦!
相反, 太爺爺總是悠閒。偶爾太爺爺還會剝一粒荔枝遞給她吃。她總喜歡跑去找太爺爺。太爺爺經常嫌棄地說她和她爹爹小時候一個德性。
太爺爺總是神色淡淡, 可只要看見太奶奶, 淡漠的雙眸立刻變得好溫柔!
有一回月生坐在一旁讀書, 讀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她提裙小跑到太爺爺身邊,驚奇地問:「太爺爺!書上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太奶奶那樣好, 太爺爺是怎麼逑到的呀?」
一向潤容神淡的太爺爺哈哈大笑, 說:「想當年,是你太奶奶追的你太爺爺我。」
太爺爺笑著拽一拽她的卝發, 又說:「不愧是狗剩兒的閨女,居然也會問這個。」
月生眨眨眼,原來爹爹小時候問過?原來爹爹小時候叫狗剩兒。她捂著嘴笑, 絕不敢往外說。
「回家了。」善果站起來,「江潮,牽好妹妹。」
江潮點頭,把妹妹的小手使勁兒握在掌中,跟在爹爹身後。
走了沒多久,天上飄起細碎的雪沫子。
「哇,才九月末居然下雪了哩!」月生很驚奇。
一個年邁的內宦追上來,遞上兩把傘:「善大人,拿著。」
善果接過來。
「順歲爺爺!」月生眼睛亮起來,「我好久沒看見你啦!」
順歲笑得彎起眼睛來,將懷裡捧著的糖果盒子遞給小姑娘。
「順歲爺爺又給我糖豆豆吃,順歲爺爺最好啦!」
「就屬你嘴最甜!」
善果猶豫了一才開口問:「你要一直守在這裡?」
順歲笑著點頭。
當初王來為奔前程,自己去東廠闖,他和順年才被調到掌印身邊做事。順年是個有志氣的,能為掌印辦實事。他沒什麼本事,沒什麼志向,他守在掌印身邊成了習慣。餘生,都打算守在這皇陵。
善果點點頭,帶著一雙兒女山。
雪很小,三個人暫時還沒撐傘。
月生回頭望一眼皇陵。
「小心走路!」江潮提醒。
月生回過頭來,小聲說:「太爺爺好年輕的。」
江潮敲敲她的腦袋,一臉嫌棄地說:「又不是親的!太奶奶比咱們親奶奶還小兩三歲哩!」
好像是哦。
月生揉揉自己被敲疼的頭。
可她很快再開口:「可是太爺爺看上去也好年輕呀。」
她瞥一眼前面爹爹的背影,湊到哥哥耳邊壓低聲音:「我覺得太爺爺看上去比咱們爹爹還年輕哩!」
總是守規矩板著臉的江潮猶豫了一,才小聲嘀咕:「聽說咱們太爺爺練的功法很厲害,能駐容!」
「可是太奶奶沒練呀!太奶奶也年輕得很哩!」
這,江潮解釋不了了。可是他是哥哥,哥哥不能讓妹妹失望。他憋了半天,臉都憋紅了,才小聲說:「這你都不明白?咱們太奶奶是大善人!有功德的!她是菩薩心腸,自然像菩薩一樣永葆青春!」
月生懵懵懂懂地點頭:「那我要是做好事當大善人是不是也能永葆青春?不對不對,我還太小啦。得等十六七歲再開始做善事!」
江潮嘴角抽了抽,不接話了。
好半晌,月生再開口:「我想太奶奶了……」
江潮默不作聲地跟著點了頭。
善果說:「雪變大了,江潮把傘撐開和妹妹一起。」
江潮聽話地撐開傘,舉在他和妹妹的頭頂。傘面悄悄朝妹妹傾去,自己肩頭落了白雪。
「回去早點歇著,明日你們還要進宮伴讀。」
聽了爹爹的,江潮規規矩矩地應一聲「是」。
如今宮中只有一個皇子和一個公主,乃安煜和蘇為昱的龍鳳胎。說來蹊蹺,自安煜明確以女帝身掌政,京中時常有雙生子降生,且多為龍鳳胎。初時被議論,後來被奉為大吉之兆。
如今帝王為女,朝臣雖拜服,卻仍舊盼著一任帝王是男兒郎,立儲的摺子時常送上去。安煜全部打回去。孕育是個艱難的過程,國事繁忙,她不打算再生育。安煜明確說這一雙兒女,斷然沒有憑藉性別繼承大統的道。當然,她也沒有因為自己是女帝,而非要送自己的女兒去龍椅。國事為重,蒼生為重。將來皇位誰來坐,全看這兩個孩子誰更適合。
假使這兩個孩子都不適合,從天挑選一任君主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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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紛,星月被烏雲盡遮。
一片漆黑的棺木中,裴徊光側首,凝望長眠在臂彎里的沈茴。她安靜地睡著,嘴角微勾著一抹淺笑。雙手交疊搭在身上,手心壓著一個精緻的檀木盒護著。
是裴徊光雕的那個檀木盒。裡面裝著他們大婚那日的結髮,還有一顆夜明珠。
裴徊光望著沈茴唇畔的淺笑,心想她至死都是開心不悔的。
空氣越來越稀薄。
裴徊光多想生生世世與沈茴廝守。這一生實在太短暫。可他清楚自己作惡太多,許是根本沒有來生。就算有,上蒼不會垂憐他這樣的瘋魔惡人,怎能讓他如願?
罷了,他從不是盼著上蒼垂憐的人。假如人的確有輪迴轉世,即使墮入地獄,他可以在血色的煉獄裡爬起來,什麼神佛鬼魅,盡屠之。總能將她尋回。假如真的有輪迴轉世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