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頁
可,總要儘量釐清,儘量讓這潭深水中的淤泥越來越少。
夜深了, 沈茴埋首在高高的卷宗之中,越發認識到自己的渺小與稚嫩。她要學習的東西還太多。
沉月心疼地走進來,將披風裹在沈茴的肩上。已是五月中旬, 可是對於京都來說,風裡還透著寒。
「歇下吧。太后是不是忘了明日可是燦珠的大婚呢。」
沈茴恍然。
她果真給忘了。
當初燦珠父親的罪,不過是得罪了高位者。沈茴已替夏盛翻案,還回燦珠的官家女身份,讓她回到了夏家舊宅。王來也忙完了西廠的事情,兩個人挑了好日子,在明日大婚。
沈茴垂下眼睛,有些遺憾。她真的很想去,可是她實在走不開。四處都在打仗,近有簫起,遠有虎視眈眈的胡蠻番邦。朝中又是一團糟。她時間有限,總是怕來不及。最終她也只能狠狠心,讓沉月帶著她的賀禮,明日代她去參加。
到了六月末,沈茴花了近半載,總算將朝中官吏徹底整頓了一番。剛好沈霆的捷報接連傳回,朝中人人帶了笑臉,沈茴也鬆了口氣。
這日,她懶倦地靠在美人榻上,暫且不用去處理朝政。
「太后,麗妃給您寫的信。」
沈茴立刻坐直身子,將信接來,一目十行。
麗妃出宮時有過迷茫,沈茴便給她指了條路,也是希望她在宮外幫沈茴。
——沈茴讓麗妃去找了螢塵。
沈茴琢磨著麗妃這樣八面玲瓏的性子,興許對從商很有天分。沈茴所料不錯。而且麗妃到螢塵身邊之後,與螢塵的關係也越來越好。
當初麗妃離宮,錢太醫曾去見她。
縱使錢太醫將承諾許了千百句,麗妃都沒應。
她可以正視自己的過去,卻不能接受自己的未來徹底寄托在一個男子身上——被人藏在內宅豢養。少女時,不是沒有天真過,換來的不過是浪子無情。她總要自己做些什麼,她為自己謀一個出路——至少可以憑藉自己的本事做到衣食無憂。
信箋上,麗妃如常給沈茴匯報帳務。
瑲卿行宮暗道中的夜明珠已被沈茴命人全部挖去,盡數送到螢塵和麗妃手中。國庫空虛,百姓貧苦,錢銀太重要了。她有心用那些夜明珠和宮中的奇寶去他國換車換馬換糧換布……
有些事情,是不能朝廷出面的。
沈茴將信箋翻到第二頁,目光落在信箋最後。麗妃在信的末尾,用簡明的詞彙一句帶過,她說錢太醫去找她了。
沈茴彎唇。
沈茴忽想起那條夜明珠鋪路的淡藍色暗道。將那些夜明珠盡數賣掉,她也捨不得。沈茴將信件放下,起身走向床榻,拿了床頭的箱枕,將其打開。她將唯一留下的一顆夜明珠握在手中,對著屋內的燭光,眯著眼睛去瞧。
她玩了好一會兒,才依依不捨地將這顆夜明珠放回去。
自回京,日日繁忙,沈茴已許久不曾看過雜書。今日得了閒,她忽有了幾分讀鄉野故事的興致。
她想到了滄青閣樓上的書閣。裴徊光的書閣里擺著那麼多的書冊,無所不有。
當初剛去接近裴徊光,無數次,她都是靠著那裡的書冊去捱難堪。沈茴忽然想起來,自己自從回京都沒有去過滄青閣。
沈茴沒叫宮婢陪著,自己拿了一盞燈,再次走進博古架後的暗道,往滄青閣去。暗道一如既往的黑,沈茴手中的提燈光影晃動。許久不曾走過這裡,故地重來,倒也沒那麼懼黑。
曾經的委屈、痛楚與難堪,今朝回憶,竟也成了一道淺淺的忍俊不禁。
·
順歲看見沈茴的時候愣了一下,才忙不迭地行禮。
「掌印在不在?」沈茴詢問。
裴徊光如今已不是日日住在宮中的滄青閣,有時候會住在宮外的府邸,與阿姆和啞叔作伴。
順歲搖頭:「回太后的話,掌印不在樓上。不過掌印今晚應該會回來。」
沈茴頷首,將提燈遞給順歲,提裙往樓前走。
沈茴先去看了裴徊光的那株荔枝。
也不知道裴徊光從哪裡學來的,用了一種罕見的輕薄蓑紗和軟紙搭著,將整個養著荔枝的房間罩起來,使得整個屋子都暖熱如夏。縱使沈茴這樣偏愛溫暖的人,進了那間房,也被撲面而來的熱氣弄得有些不適。
順歲在一旁笑嘻嘻地說:「掌印可寶貴這荔枝。今兒個就是親自挑肥料去了。」
沈茴退出去,往樓上的書閣去。她纖細的手指撫划過牆面,一如曾經。
進了裴徊光的書閣,發現這裡的布置有了改動,而且還隱隱瀰漫著一股有些熟悉的藥味兒。沈茴沒怎麼在意,悠閒地去翻書櫥里的書冊,隨意拿起一本無甚興趣,放回去,再取一本。
幾次之後,沈茴發現了不對勁。
她快步去別的書架查看。
一個挨著一個的書架上堆滿書籍,整個書閣擺著萬餘卷書冊。
竟,都是醫書。
沈茴立在林立的書架間,呆立了一會兒,她轉過身,朝這書閣中唯一沒有變動的白玉長案走過去。
白玉長案上,攤著些藥方。
沈茴一張一張看過去,她伸出的手,僵在那裡。
長案上百餘張藥方,都是她從小到大吃過的藥。有些藥方有了年歲,紙張發白。沈茴拿起一張拼粘起來的藥方。她記得這是她四五歲時唯一一次任性不想吃藥,搗蛋般將大夫開的藥方撕了。母親抱著她輕哄,哥哥將藥方拼起來粘在一頁紙上,卻不知怎麼遺失了一角。哥哥無奈,只好再去尋大夫寫一遍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