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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茴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見了隆隆馬蹄聲。馬蹄規整沉重,聽著像軍隊。
「誰來了?」齊煜先問。
已有宮人腳步匆匆過來稟告:「是掌印帶著東廠的人過來,說銳王牽扯一件大案,來捉人的!」
齊煜立馬從小太監身上下來,往前頭跑。
「殿下慢點!」
伺候的宮人趕忙去追。
沈茴也跟著往前面去。等到了前頭,遠遠看見一片燈火通明。
銳王不在那裡,庭院中,只有錦王面對裴徊光。
「乾爹!」
小殿下清脆的一聲喊,打破了庭院劍拔弩張的氣氛。
沈茴驚了。她眼睜睜看著齊煜朝裴徊光跑過去,拉著他衣襟喊乾爹。而裴徊光只是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和看那群追著他喊乾爹的小太監沒什麼分別。
太后身邊的另一個嬤嬤來傳話,請掌印進去說話。
裴徊光的到來讓太后暫時沒見沈茴。沈茴暫且在別宮住了一晚。
沈茴一晚沒睡。
第二天一早,她去見太后,穿過遊廊時,遠遠看見裴徊光在大門那邊,似要離開。她趕忙讓阿夏去攔了人。
沈茴站在檐下,遙遙望著裴徊光。裴徊光聽了阿夏的傳話,往這邊看了一眼。
沈茴攥緊手中的帕子,使勁兒壓下緊張。她望著裴徊光穿過庭院,一步步走過來。雪地被他踩出沙沙細碎的聲響,亦有細雪悄悄飄落在他紅衣肩頭。
當裴徊光走到她面前石台下,沈茴忽然就不緊張了。
「娘娘叫咱家過來所為何事?」
沈茴站得高些,裴徊光抬首去看她。檐上積雪反著白光,他眯起眼睛。
「本宮有些好奇殿下稱掌印乾爹,掌印是什麼心情。」
為了這個?
裴徊光低低笑起,道:「皇帝的兒子稱咱家這種閹人為父,自然是痛快的。」
「那……皇帝的女人為掌印寬衣暖榻,掌印會覺得痛快嗎?」
第10章
沈茴今日穿了件淺粉的織金雲肩對襟暖襖,下搭著一條鳳鸞雲紋的灰藍織金裙。外面裹著一件石榴紅的曳地斗篷,毛茸茸的白邊隨著細風拂傾。她一雙手大部分藏在淺粉的袖中,只露出捧著海棠袖爐的指尖兒。
初升的晨曦在她身後溫柔灑落,鍍上一層暖融融的光影。
她站在暖陽里,而他站在陰影里。
沈茴安靜地望著裴徊光。仔細地、努力地去從他的眼睛裡辨別他的情緒。可她發現這是徒勞,他漆色的眼底寒潭深深無底,她探不到。
整整一晚,沈茴都在想著怎麼與他說。是按照劉嬤嬤教的眼尾略挑含羞帶媚,還是學麗妃那般香風陣陣素手如勾,亦或是如書中那般溫柔相待潛移默化。
可當裴徊光真正站在她面前時,她準備了一晚上的那些含著技巧的所有說辭都沒有用上。
她就這樣望著他的眼睛,真誠地坦然地將她的想法刨開,告訴他。
話一出口,沈茴是有些後悔的,後悔自己的笨拙。她大概做不成勾引人的狐狸精,也還沒學會美人計,只能直白地做交易。
她什麼籌碼都沒有,除了皇后的身份。
可是如今望著裴徊光的眼睛,沈茴的後悔只是一瞬。她覺得自己這樣直白說出來沒有錯,沒有什么小算計能躲得過他的眼睛。
她費盡心思去勾引恐怕在他眼裡,倒像是小孩子玩笑般的伎倆。
可是他不說話,沒有給她答案。
沈茴望著兩個人之間的細雪慢悠悠地飄落,終落在積雪的青磚上。她的視線也跟著那細雪慢慢下移,最後垂下了眼睛。
她眼睫長而卷翹,一片細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很快化開,她的眼睫便有些濕了。
裴徊光忽然笑了。
沈茴立刻抬起眼睛去看他,到底是帶著幾分小緊張的。可她沒有看懂裴徊光的笑。
匆忙間,沈茴看見王來在院門口張望著,大門外有許多東廠的人等著裴徊光。她知道沒有多少時間了,她得說些什麼,便說:「今日恐有大雪不宜趕路,大抵是要在別宮再留一日。劉嬤嬤沒有跟來,掌印晚時得空可來授課?」
一直到許多年後,裴徊光都記得這一日的沈茴。她站在暖陽里,用最乾淨的眸子望他,說著最粗糙笨拙的勾引之話。
而此時的裴徊光只是笑笑,說:「咱家辦了案要回宮復命。」
她「喔」了一聲,垂下眼睛,情緒藏了起來。裴徊光只能看見她握著海棠袖爐的指尖兒摳了摳袖爐上嵌著的白鹿浮雕。
裴徊光轉身,大步往外走。白月的棉氅卷了一道涼風。
裴徊光接了王來遞來的馬鞭,翻身上馬,帶著東廠的人浩浩蕩蕩地往山下去。
宮中的奴,太監們挨了那麼一刀,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老死宮中都算善終。可宮女們不一樣,宮女到了年齡,是可以出宮的。在這宮裡,宮女和太監搭夥過日子很常見。
宮女看不起太監,卻被太監們欺負。
太監們呢,欺負宮女何嘗不是一種同為奴,卻對宮女可以出宮的嫉妒。
宮女雖看不起太監,有的卻要倚靠個有本事的太監尋個短暫的庇護,她們大抵都是想先忍著和太監們過幾年,到了年齡出了宮就自由了。她們出宮之後是絕對不會讓旁人知道自己在宮中曾當過太監的對食。那多不光彩啊,簡直是恥辱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