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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身量修長的男子,紅衣玉帶,裹著一件月白棉氅。他從外面進來,帶進來一絲涼氣。
沈茴下意識地扯了扯被子,裹住著寢衣的身子,又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這宮裡哪有旁的男子?
「娘娘受驚了。」
他平和的聲線里似無喜怒,又隱約泠泠帶著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沈茴還沒有從驚懼中回過神來,呆呆望著他逐步走近,她一動不動,只有眼淚還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他停在龍床前,距她一步之遙。沈茴看清了他的模樣。
他五官漂亮得世無其二,是沈茴不曾見過的白玉無瑕仙人貌。他薄唇微抿,始終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偏偏他垂目睥著旁人時,那雙漆色的眸子裡不含一絲情緒。
「你是什麼人?」沈茴皺了下眉,警惕起來。
他忽然笑了,重重燭影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神色被襯得莫測起來。
「裴徊光送娘娘回永鳳宮。」
裴徊光。
沈茴打了個寒顫。
對於她的反應,裴徊光毫不意外,神色不曾變過。
沈茴怔了一瞬,顫著手匆匆掀開被子下床。她想逃離這裡,越快越好。即使救她離開的人是另一個惡鬼。
許是受了驚,許是腿上疼著,沈茴雙腳落了地,卻身子虛晃站不穩,惶惶又跌坐回床沿。她還沒來得及重新起身,裴徊光的小臂已遞了過來。
沈茴悄悄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小心將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也不敢真讓他扶著,只虛虛搭著起身。
「娘娘這竹骨鐲很別致。」
銀鐲擦著他錦緞衣料。
沈茴指尖兒顫了一下,想解釋什麼,櫻唇微張,卻腦子裡一片空白,不知道說什麼。下一刻,她虛扶著的小臂離開了,她的手還僵在那裡,忘了收回來。
第2章
裴徊光解了身上的棉氅,披在沈茴的身上。
沈茴心裡咯噔一聲,惶惶無措地立在那兒。
裴徊光身量極高,合身的錦緞棉氅裹在沈茴身上,衣擺曳地,讓本就身量嬌小的沈茴越發顯得不大一點。
裴徊光慢條斯理地給沈茴繫著領口的系帶,藏青的帶子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逶迤翻轉,襯得他指節分明,玉白修潔。
他離得那樣近,近到沈茴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玉檀香。
玩弄朝綱人人懼罵的掌印太監裴徊光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他和沈茴想像中的樣子不太一樣。即使不提長相,沈茴先前也不知道掌印會是這樣年輕的一個人。難道不應該是一個彎著腰一臉假笑陰陽怪氣的老太監嗎?
最初的驚訝過後,沈茴冷靜地意識到裴徊光和皇帝都是一樣可惡又危險之人。意識到這一點,沈茴心頭怦怦跳著,垂下眼睛,藏起慌亂。
沈茴覺得漫長難熬,但實際上裴徊光動作行雲流水,給她系好系帶鬆了手,重新將小臂遞放在她還半懸在那裡的手下。
「娘娘?」他出聲提醒,聲音里隱約帶笑。
沈茴動作僵硬地頷首,硬著頭皮由他虛扶著往外走。
繞過屏風,沈茴看見兩個小太監跪在地上仔細處理血跡。沈茴匆忙收回視線,再不敢亂看,可眼角餘光里瞟見的屏風上的鮮血還是讓她心有餘悸。
就這麼一晃神,沈茴被曳地的長衣擺絆了一下,她虛扶著裴徊光的手下意識地用力,這才結結實實地撐在他的小臂上。
沈茴很冷,她覺得自己整個身子都是冰涼的。手心貼在裴徊光的小臂上,才發覺他身上更寒些,徹骨的寒意從她的手心一點一點滲在她的身體裡。
她真想將手收回來。可是她怕自己鬆了手,連路都走不穩。她抿抿唇,忽略這種寒意,只盼著快些逃離這裡。邁過門檻的時候,沈茴下意識地加快腳步。
出了寢殿,沈茴一步一步艱難地走在覆雪的甬路上。宮人跪地俯首迴避,靜悄悄的,耳邊只有她和裴徊光踩在落雪上的聲音。
聲音細細碎碎的,像極了沈茴亂糟糟的心情。
明明是很短的甬路,沈茴望著停在不遠處的軟轎和自己的丫鬟,只盼著這路再短些,再短些。
軟轎旁的沉月也看見了沈茴,趕忙小跑著迎上來。
「娘娘。」沉月快速屈膝行了一禮,便趕快主動去扶沈茴。
沈茴逃離似的,匆匆將搭在裴徊光的手拿開,遞給了沉月。與被裴徊光扶著不同,她幾乎將所有的力氣都倚在了沉月身上。
她硬著頭皮抬起頭,望向裴徊光。
「有勞掌印了。」沈茴聲音小小的,帶著絲顫音。
哪有皇后跟太監道謝的?可就算是個傻子也不會把裴徊光當成奴僕。
裴徊光輕笑了一聲,這是應了她的這聲道謝。
沈茴再不想耽擱,趕忙轉身上了軟轎。
月朗風寂,皚雪銀裝。紅色的軟轎尤為顯眼,轎角的紅色流蘇隨著抬轎人的動作一下一下地晃著。
裴徊光立在原地,望著沈茴軟轎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
小太監王來急匆匆小跑過來,弓身立在裴徊光身後一步的地方,小聲詢問:「乾爹,陛下還沒醒酒,該如何?」
裴徊光語氣淡淡:「灌一碗醒酒湯,送到麗妃那裡去。」
王來應了一聲,趕忙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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軟轎里,沈茴僵著身子坐在那裡,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