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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往今來,宮變總是血流成河。禁軍、羽林軍都成了娘娘的人。異議?誰敢有異議誰就不可能活著出宮。
右相俯首跪地,高呼:「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不斷有人跪地,俯首跪拜:「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這重疊的千歲中,有很多朝臣心裡是茫然的。各種心思掩藏在這一聲又一聲的千歲中,聲聲交疊,隱隱壓過轟鳴的雷雨聲。
很多臣子心裡有個疑惑。他們沒有異議了,那司禮監呢?
他們眼睜睜看著裴徊光進了殿內。然而裴徊光直到現在都沒有表態……
所有人都跪地高呼千歲時,澆灌般的暴雨忽然戛然而止。風停雨歇雷熄,厚重的烏雲不見了蹤影,滿月當空,皓照萬里。
裴徊光抬起眼睛,瞥一眼夜幕中難得見到的滿月。他聽著那一聲聲的千歲,再望沈茴的背影一眼,轉身繼續緩步往前走,穿過南門,走到了前面的金露殿。
金碧輝煌的大殿。
裴徊光一步步朝玉階上的鎏金龍椅走去,十分隨意地在龍椅上坐下來,側首望向左側搭手內壁。
他幼時塗鴉刻畫的小烏龜已經不見了蹤影,應當是被能工巧匠巧妙地磨平了,一點痕跡都沒有。
裴徊光沒再去聽後面的響動,他安靜地坐在這裡,似乎陷在回憶里。
他看到了自己,那個在這裡無憂奔跑的自己。還有板著臉的哥哥們,追著他玩的姐姐們。就連垂首站在一旁的宮婢也望著他笑。
裴徊光一個人孤零零地坐了很久。
邪功讓他不能有太大的情緒波動,他麻木地去回憶,細細感受著胸腔窒悶的疼痛。
他還記得,母后是如何帶著後宮的妃嬪和所有不願受辱的宮女自縊。她們的屍體掛滿遊廊。他一邊哭一邊往前奔跑,風卷著血腥味,也讓她們的屍體輕輕地搖晃,衣擺拂在他的頭臉。那條遊廊怎麼也跑不到盡頭,目之所及,都是遊廊兩側一張張或熟悉或見過的閉目蒼白臉龐。
他還記得,在那些餓肚子的日子裡,乳母是如何偷偷割肉餵他。
他記得,姐姐總是能弄來吃的。糖餅、包子、麻花,甚至是糖。只是姐姐每次跑來給他帶吃的時,身上的衣服總是亂糟糟的。那個時候他還太小,根本不明白姐姐身上亂糟糟的衣服代表著什麼。那一年,姐姐不過十歲而已。姐姐笑著問他糖甜不甜,他點頭說甜,只是就一塊,太少了。姐姐晃著手裡的撥浪鼓哄他,說第二天會給他帶更多的糖。
沒有第二天了。
第二天,姐姐沒有回來見他。她的屍體被送回來。他想跑過去見姐姐,被乳母哽咽抱在懷裡,縱使他怎麼哭怎麼求,乳母也不准他去見姐姐最後一面。
他也記得,衛氏人籌劃半年之久的逃走計劃。計劃失敗了,馬上要過橋了,可那些人很容易追上來,將他們堵在橋上。
那些人圍上來,嘲笑著他們的垂死掙扎,他們命令衛氏人將太子交出來。不交?那個男人笑著數數,每數一聲,便殺一人。
他被並不知道名字的人護在中間。沒有人把他交出去。他睜大了眼睛看著一個個倒下去。後來,他被人捂住了眼睛,不准他再看。
慌亂中,與他同歲的表哥湊到他耳邊說:「你不能死,你是我們的太子!」
然後,表哥哭著跑出去,說他是衛珖。
衛氏人圍在一起,與追上來的人周旋,他們故意激怒大齊的士兵,獻出自己的性命,讓他們虐殺。為的,就是站在後面的人,悄悄脫下衣服,編出一條結實的長繩,綁在他的身上,將他一點點送到懸崖之下。
若太多人也跟著逃下去,那樣太顯眼了。其他人都沒有下來,用自己的性命給他拖延時間,告訴他一直跑一直跑,就會看見接應他的人。
他聽著那些人虐殺的笑聲,哭著往前跑,跑啊跑,跑得丟了鞋子。他好像在地獄裡奔跑。
的確,他得救了,見到了接應他的人,他的父皇。
可是父皇變成那個樣子,他快要認不出坐在輪椅上滿身燒傷的父皇。記憶里的父皇,仁慈、和善、俊朗的五官永遠帶著笑。可是接下來的十年,他唯一的親人,將他推進另一個地獄裡。
父皇成了那個樣子,知道自己不能復國了,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父皇死死掐著他的脖子,嘶啞的嗓子對他吼,一邊一邊告訴他要復國!
復國!復國!復國!
復國?呵。裴徊光冷笑。
父皇瘋了。他卻心裡很清楚,復國是不可能的。
衛氏人都死光了,還哪裡有國可復?
可笑。
至於嗎?
將所有衛氏的人關進瑲卿行宮,不惜花費一年之久,將衛氏人從五湖四海抓回來。即使,有些並非是皇室之人,只要姓衛,就會被抓過來。衛氏,一個不留,勢要徹底抹除這個姓氏。
至於嗎?
裴徊光慢慢抬起頭,用猩紅的眼睛望著逐漸朝他走來的沈茴,低啞開口:「娘娘做錯了。」
他不要復國。
「咱家窮其一生所為的,不僅是齊氏慘死個乾淨。更要齊氏王朝惡行醜態罄竹難書,萬萬年之後的後輩指著史冊繼續謾罵,遺臭萬年。」
「不夠。」裴徊光疲憊地低笑著,「咱家與娘娘說過,皇帝誰當無所謂。下一任皇帝必然是昏君。娘娘讓齊煜當皇帝,才是真正與咱家走到了對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