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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良翰跪地長嘆:「老將一生忠誠,竟被你這閹人污衊陷害!你這狗東西就該下地獄!」
地獄?
裴徊光笑笑。
他本來就在地獄裡,一刻未曾走出。
小男孩跑開,被他的母親緊緊抱在懷裡。
裴徊光忽然就想起了自己的乳母。
他自一出生,鐘鼓饌玉錦衣玉食。直到那些人想餓死他,他第一次知道飢餓滋味,難受哭啼。忽然第二日開始日日可以吃到肉,只是那肉和他以前吃過的都不一樣。他抱著乳母哭要去尋母親,小小的手掌全是血。他懵懂地擼起乳母的袖子。
原來是乳母日日割自己的肉餵活他。
人人都說裴狗定然從未被愛過,才成了狼心狗肺的邪魔。
不不不……
他被愛過的。被很多很多人用盡性命地愛過。
可他只恨自己變邪魔太晚,不能拉更多人下地獄。
濫殺無辜?
裴徊光掃過一張張畏懼的面孔。誰知道這些人是不是那群士兵的家人、後人呢?又或者,他們也曾為那幾個將軍歡呼過,就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他將擦乾淨的黑玉戒重新套上修長的食指,側首問:「今兒個臘月二十幾了?」
「稟掌印,臘月二十九。」
該回宮了。
·
夜深了。沈茴躺在床上,難受得額頭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她蜷縮著抱著被子,又將被子夾在腿間。兩條腿不由自主地磨晃著,皙白的小腿從裙子裡探出來。
她踉蹌下了床,去衣櫥里翻找了許久,終於在最下一層翻到那件月白色的棉氅。她跌跌撞撞地重新回到床榻上,將棉氅緊緊抱在懷裡,用力去嗅上面殘留的玉檀味道。
她難受地轉個身,面朝床里側。眼前不由浮現許多旖旎的許多畫面,想起那雙微涼的手掌撫過身體的感覺。
她想他,瘋狂地想他。
「我怎麼了……」
不對,這不正常!
沈茴用盡全力坐起來,丟開懷裡的棉氅,費力地下了床,艱難地跑到窗前,將窗戶用力推開,讓外面的涼風猛地灌進來吹在臉上。
她雙手壓在窗台上,低著頭,用力喘息著。直到灌進來的涼風將她額頭細密的薄汗吹去。沈茴才稍微清醒些。
渴。
她又開始覺得渴。她想喝水。不,是想喝果子酒。
沈茴轉過頭,望向架子上的那壇果子酒,驚訝地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酒……有問題……」
一陣寒意襲過脊背,沈茴靠著牆壁勉強站穩。她低著頭,望著懷裡的棉氅。
他說除夕會回來的。
第49章
年兒三十這天, 又忙碌又熱鬧。
宮人陸續來昭月宮稟事,六宮的妃嬪也時不時往這邊過來,還有那些半大的公主們也要跑來討糖吃。更別說齊煜更是一早就過來, 黏在沈茴身邊。
沈茴強打起精神, 即使擦了胭脂,也難以藏起蒼白的臉色。宮裡人以為皇后娘娘本來就身體不好,早已見怪不怪。
「小姨母,你不舒服嗎?」齊煜爬上軟塌,湊到沈茴身邊。
沈茴微笑著將他攬進懷裡, 說:「只是有點困。」
「那小姨母睡一會兒!」齊煜扭頭找了找,爬到軟塌一頭, 把靠枕擺好。
沈茴又困又乏,身上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 而且腦子裡也混混沌沌的不清醒。她想了想, 今日既有午宴又有晚宴,會很忙,不如趁著現在先休息一會兒, 便吩咐下去, 暫且不讓人進來打擾, 在軟塌上躺下來小睡半個時辰。
「煜兒陪你!」齊煜本來一點都不困, 可是瞧著小姨母躺下來,他也靠過去, 躺在沈茴懷裡。
沈茴本來還想讓齊煜自己出去玩不必陪著她, 可是她腦袋剛放在軟枕上, 陣陣倦意襲來, 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轉眼就睡著了。
沉月進來喚她時, 喚了許久才將她喚醒。
沈茴迷茫地睜開眼睛,只覺得像一層繭將她裹住,掙脫不開,深深無力。
齊煜擔憂地望著小姨母:「小姨母,你是不是生病了?」
齊煜這話提醒了沉月,沉月詢問:「娘娘要不要請個太醫過來?」
沈茴想了想,說:「俞太醫明日就要回來當值了,明天一早讓他過來一趟。」
她讓沉月扶著起身,去重新補妝,再往合華殿去。齊煜規矩地坐在繡凳上,好奇地瞧著小姨母補妝,一雙鳳眼一眨不眨地盯著瞧。
午宴時,都是後宮的妃嬪和皇子公主們。宮中妃嬪多,公主也多。一眼望去奼紫嫣紅坐滿合華殿,爭奇鬥豔。
皇帝坐在上首,吃著山音餵過來的橘瓣,望著滿殿美人,賞心悅目,心情大好。
「皇后娘娘到——」
熱鬧的宴席安靜下來,除了高座上的皇帝,所有人起身,望向門口。
沈茴穿著正紅與黛藍相搭的宮裝,雙手交疊放在身前,廣袖輕垂,只在袖口和曳地的裙擺繡著精緻的金絲鳳。她難得梳了朝天髻,戴著掌長的鎏金鳳首十二墜步搖,隨著她的行走,流光熠熠。
為遮蒼白的臉色,沈茴妝容也濃。眉心一朵火焰般灼灼的花型花鈿,檀口朱紅雙腮胭脂好顏色,輕輕挑起的眼尾亦描了一點微紅。偏偏一雙眼睛嫵媚只是初顯,仍不失少女的純澈。
本就是負氣含靈仙姿玉色的容貌,如此著紅妝,似仙子初入紅塵,如鮮花由蓓蕾怒放的剎那,美得不可方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