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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珠對畫的好壞判定,或許跟很多人不一樣。
她透過畫,看到了作畫人的情感。
畫下玖珠時,他什麼都沒有想,只是覺得這樣的美景,有她才算美景。她已在畫上,自己又怎能不陪伴在身邊,所以他把自己也加了上去。
以情入畫。
往日她送自己的那幾幅畫,是不是也這樣,把她心中最美的景,最好的祝福,畫下來,送給了他。
在這個瞬間,宸王發現自己與世間任何俗人都沒有差別。花草並不在乎世人怎麼看它們,然而他卻高高在上的覺得,世間萬千美麗花朵,都不如明小豬對他展眉一笑。
「不知王爺與王妃在此作畫,老身打擾了。」
玖珠把筆放到一邊,轉頭看向來人:「太妃娘娘。」
「桃花雨下描畫,這片桃花林,反不如二人並肩之美。」趙太妃摸著懷裡的貓,神情懷念地看著這片桃林:「我已經很久沒有來過這片桃花林了。」
「趙太妃知道這片桃林的由來?」宸王端了凳子,放到趙太妃身邊,玖珠扶著她慢慢坐下。
「當然知道。」趙太妃笑了笑:「老身進宮前,祖上是釀酒人,釀得最好的就是桃花醉。因有幾分容色,被先帝看中,就被帶進了宮。為哄我歡顏,先帝便在此處種下了一片桃花。」
玖珠睜大眼:「這片桃林,竟是先帝為您栽種的?」
「是啊。」提到先帝,趙太妃語氣有些冷淡:「不過後宮並不缺女子,先帝能為我種一片桃林,也能為其他女子種梨林,杏林,菊圃。」
在她的眼神里,玖珠沒有看到半分快樂,也許就連進宮,也非她所願。
「來。」趙太妃把貓交給宸王,輕輕握住玖珠的手:「我帶你看一樣好東西。」
「一、二……八。」趙太妃拉著玖珠在桃林里慢慢走,一直走到第八棵桃樹下,顫顫巍巍地彎下腰,準備去挖下面的東西。
「太妃,你要挖什麼,讓我來。」玖珠連忙扶住她:「我力氣大。」
「好。」趙太妃笑了笑。
宸王讓宮人送來鐵鍬,把貓塞給玖珠:「別讓土弄髒了你的鞋襪,我來。」
趙太妃笑眯眯地看著這一幕,眼中有無限慈愛。
很快,宸王從裡面挖出兩個罈子。
「酒?」宸王把罈子從土坑裡抱出來,扭頭看趙太妃:「此酒,是太妃所釀?」
太妃蹲下膝蓋,用手拂去罈子上的泥土:「我十幾歲進宮,這兩壇酒是我十八歲時所釀。今年……我已經六十有餘,再不把它們挖出來,我怕這兩壇酒再無出土的機會。」
她混濁老邁的眼中,有隱隱淚光閃爍:「很多很多年前,我答應過一個人,要親手為他釀造兩壇酒。」
「可惜我十八歲那年,他就沒了。」
他與她青梅竹馬,及笄那年,她答應要給他釀兩壇桃花醉,待成親時一起飲下。
可她被先帝強征入宮,而他傷心過度,僅僅三年便病故。
他死了,她的孩子死了,最後連她的家人也都沒了,獨獨留下她,在這世間磋磨,最後只有一隻貓相伴。
若不是宸王與宸王妃把貓給她送回,也許她連貓也失去了。
「喵。」肥胖的貓,在玖珠身上蹭了蹭,跳到了趙太妃懷裡。
玖珠見趙太妃抱著貓試圖站起身,趕緊去扶她。
「有勞王妃。」趙太妃對玖珠笑了:「殿下與王妃若是不嫌棄,便把這兩壇酒帶回去喝吧。」
「願二位白首不離。」趙太妃看向宸王:「不棄。」
「太妃。」玖珠道:「再過幾日就是清明,我……」
「王妃。」趙太妃笑著打斷玖珠:「這座皇宮,發生過很多女人悲哀的故事,老身只是微不足道的那一個。我老了,拜不拜祭又如何,已經不重要了。」
她甚至快要記不住那個少年郎的容貌,只記得他笑起來很好看,喚她名字時,聲音總是軟軟的。
「近一年,我的記性越來越差,我怕再不跟人說一說他,我就把他忘了。」趙太妃摸了摸貓兒的頭:「王妃,請記住老身一句話。」
「不要輕易同情宮裡的女人。」趙太妃回頭看了眼正彎腰把土往坑裡填的宸王:「尤其是年輕又漂亮的女人。」
玖珠輕笑著搖頭:「太妃,我不在乎。」
趙太妃看她。
「年輕漂亮的女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男人無法專一的心。」玖珠摘了一朵桃花,別在趙太妃銀髮上:「今日的太妃娘娘,仍是十八好年華。」
趙太妃笑了,笑得格外釋然:「老身活了六十餘年,卻不如你。」
走到畫桌旁,趙太妃看著桌上的畫,感慨道:「這畫真美,老身記得,杜家現在的家主杜青珂,曾在先帝舉辦的宮宴上,當場畫過桃花。」
「提及此人,你或許不熟悉。」趙太妃拿起筆,在紙上寫了杜青珂三個字:「他是靜王妃的大伯,年少時因作得一手好畫,頗討先帝歡心。」
「年少時未曾讀過書,字難看了些。」趙太妃放下筆,對走過來的宸王道:「讓王爺與王妃見笑了。」
「太妃的字已經寫得很好。」宸王看著紙上杜青珂三個字,朝她作揖:「多謝太妃娘娘贈酒。」
「人老了,就不愛動彈,今天把酒送了出去,老身也了了一樁心事。」趙太妃把這張寫了杜青珂三個字的揉作一團:「在這座皇宮待了五十多年,看多了生死浮沉,早就養成了不愛管事的性子。王爺飲了那桃花醉,若是覺得味道還好,就來老身這裡,取桃花醉的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