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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是想說,我不配叫您『師尊』?」黎風蘭自嘲的笑了一下說,「這把『汲姜』很少沾血,但是現在,它沾了我的血……」
邱晚游的劍雖然沒有傷得了黎風蘭,但此時黎風蘭渾身是血,那劍剛一搭到他的肩膀上,便被血染紅了大半。
「你說,你說什麼?」此刻,邱晚游的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汲姜」這兩個字上。
——和黎扶月聞名天下的「了因果」不同,這把常被邱晚游抱在懷中的長劍,整個修真界就只有兩個人曉得它的名字。
「汲姜」這是邱家祖傳的靈劍,而劍的名字,則與邱家位於凡世的祖墳相同。因此為了避諱,邱晚游不曾將這把劍的名字告訴任何人——除了他的大徒弟黎扶月。
「我說,」黎風蘭死死地盯著邱晚游的眼睛,他一字一頓的說,「師尊,汲姜劍。」
邱晚游出身修真世家,從小就被按照仙人的要求培養。他常常是一副無喜無悲的模樣,甚至於與他待久了的黎扶月,都漸漸染上了這樣的習慣。
可是聽到黎風蘭剛才那句話後,邱晚游徹底失態了。
手中那把被他無比珍視的汲姜劍,就這麼重重摔倒了地上。
「扶……扶月?」這一刻,極度的欣喜與恐懼一起向邱晚游襲來,因為過分震驚,他的聲音甚至都變了。
怎麼會,扶月怎麼會活著?
他怎麼會變成天眠宮裡面一個普通修士?
……可是我明明探過他的神魂。
邱晚游覺得,人生給自己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沒想聽到這裡,站在他對面的人卻搖了搖頭,黎風蘭說:「您現在,還是叫我『風蘭』吧,畢竟黎扶月已經死了。」他的語氣是那麼地輕描淡寫。
寧巢陣引起的罡氣,還沒有消散,黎風蘭那件白衣的袖口,忽然被劃破一道,但他就像是沒有看到一樣。
站在黎風蘭對面的人,輕輕地搖頭,他額間墜著的那一枚小小白玉,也隨之晃動起來。
黎風蘭就像是猜到邱晚游心裡在想什麼,他輕笑一下說道:「師尊想說,您測過我的神魂,我不是黎扶月?」
邱晚游抿著唇,沒有說話。
「原來邱晚遊仙師,您認得只是那個熟悉的神魂,不是我這個人嗎?」黎風蘭終於將自己想問的那句話痛痛快快地說了出來。
此時他的心情都暢快了不少。
黎風蘭真的想知道,邱晚游與自己朝夕相處數千年,他認得究竟是自己這個人,還是那個熟悉的神魂?
多可笑啊。
「我……」此刻,邱晚游的嘴唇都顫抖了起來,他淺色的瞳孔被月色映亮,其中的慌亂無法躲藏。
是啊,眼前這個名叫「黎風蘭」的小修士,明明與徒弟有著七八分相似的相貌,甚至有一樣的習慣,還養著一樣的凶獸,這一切他早就發現,可是為何卻不覺得他是黎扶月呢?
就在這個時候,黎風蘭慢慢彎腰,將地上那把劍撿了起來。
他輕聲說道:「我與師尊,只一道出過一次宗門,就是去凡界的『汲姜溪』邊,祭拜您的家人。當時您說,汲姜溪雖然位於凡界,但是為了不被人打擾,哪怕是家族後人,也只能靠汲姜劍才能找到那地方。我至今都記得……」
黎風蘭一邊說話,一邊輕輕地撫摸汲姜劍劍身,他的神情非常溫柔,好像又想起了那段過往。
就像黎風蘭說的那樣,那一次祭拜只有他們兩個人,甚至那個時候邱晚游還沒有收林朝塵為徒。
眼前這人,不是他想了千年的黎扶月還能是誰?
黎扶月回來了,他想了千年的人還活著!
他沒有死……更沒有徹底消散於世間。
「是你,扶月……」這一刻,狂喜終於將震驚與恐懼沖淡,邱晚游本能地向前走了兩步,他伸出手去,好像是要將黎風蘭臉上的血跡擦乾。
可是他的動作,卻被黎風蘭閃躲了過去。
這一次反倒是黎風蘭向後退了兩步。
他的目光極冷。
「上一世的時候,我走火入魔了,世人都說,凡是走火入魔者個個都無法控制自己,會為禍世間,所以要殺了我,」黎風蘭笑了一下,他看著邱晚游又說,「這一世的時候,我明明與『黎扶月』那麼像,可你們卻又都認不出我。」
「原來你們所有人,都只看表象……」黎風蘭這句話,不知是說給邱晚游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無論是走火入魔,還是這個陌生的神魂,這一切都是表象,可是他身邊的人,卻又個個只相信這樣的表象。
「不,不——聽我說,我只是……太想要見你了。」邱晚游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只能夠感受到,有很重要的東西,正在離自己而去。
黎風蘭沒有說話,他一點點將手中的汲姜劍拿了起來,並輕輕地放在了邱晚游的手中。
「你要做什麼?」邱晚游無比驚恐地睜大了眼睛。
他發現,千年沒見,自己竟然看不透眼前人了。
黎風蘭的神情無比鄭重,他說:「我還是我,師尊知道的,這世間走火入魔的修士,還沒有一個能夠恢復,說不定我明日又會變回從前的樣子。所以你現在大可以將我的身份告知三界,同樣也可以殺了我——如果你能的話。」
從前那個看上去不辨悲喜的謫仙人,緩緩低頭看向自己手中的長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