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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
不論用多少年,他一定,必定,肯定要再次進入那個領域去,去討回他曾失去的東西。
東佛暗自捏著他那不聽使喚的雙腿。
就在他乘風歸去,即將越出圍困自己八年的牢籠,滿心滿眼都是希望與歡喜的時候,戚九的薄刀筆直砍斷了他的雙腿,那薄刀蘊藏著極大的力量,令他完全來不及扯回自己的斷腿,瞬間在殿中甦醒。
他的尊嚴和雙腿,都留在了那個該死的世界。
他恨!
他簡直恨毒了!
他一直有仇必報,鳩羅納夜,他一定會殺回去血洗那個該死的世界!
搶回他的腿來!!
新帝的周遭驀地產生一股極其可怖的氛圍,駭得眾人皆紛紛下跪。
抬著王座的武衛遂將新帝抬出了地宮,東佛陰翳一般的煩悶心情見了陽光,緩有一絲絲的好轉。
畢竟他可以被陽光永遠親吻,而鳩羅納夜永遠只能陷於黑暗深淵不能自拔。
此一對比,他的壞心情似乎好了三分。
宮闈深處,旋即傳來了女孩子歡樂的淺笑聲。
隨在新帝座後的太監連忙弓腰歉笑,走過去責難,誰剛才笑了,把那個誰的嘴巴縫起來。
女孩子們立馬改了顏色,蒼白著小臉泫然欲泣,連連哀求的聲音叫東佛又舒暢了幾分。
這就是權勢該死的甜美。
他命武衛將王座移了位置,幾個身著奇裝異服的女子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執刑的宮人手裡捏著長針,正要往一個異族女子嘴皮上狠狠扎去。
太監低聲下氣對新帝道,「都是燁摩羅進貢來的,異邦人沒有規矩,擾了陛下的清閒。」
東佛的好心情立馬灰飛煙滅,不由自主道,「燁摩羅送來的人,你們也敢往朕的身邊放」
太監立馬心領神會,對執刑的人比劃了下脖子,眼神示意可以拖下去處理了。
一眾女子哭天搶地地被扯著頭髮拖走,其中一個奮力掙扎,跌跌撞撞地撲在東佛的足下喚道,「陛下,饒命!饒命!」
她抬起的臉上沾滿了鼻涕和眼淚,形容狼狽至極,可是一雙眼睛盛滿眼淚之後,猶勝一對兒琥珀色的茶盞里盛滿了瓊漿玉液。
她緊緊地攀著王座下的橫樑,像垂死掙扎的溺水者,愚蠢地扯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此番求救的舉動,居然令東佛心情愉快。
東佛盯了一下她的眼睛,揮手驅開上前撕扯女孩的衛宮與太監,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南達……」燁摩羅的女子哭哭啼啼,「我叫南達。」
東佛似不滿意,對心腹太監耳語一句,又對跪在地上的女子道,「不對,你叫小兔崽子。」
南達驀地停住哭泣,開合著顫抖的唇瓣,不敢相信地望著居高臨下的帝王。
陽光普照,年輕君王的俊美五官似被暗影精雕細琢,一副惡氣十足的漠然樣子,唯有看自己的一瞬間,閃過一絲絲地悅動。
卻像肢解人似的快意又凌厲,薄薄的目光,一層層地削著自己某處器官。
南達的後脊,驀地透出森冷的寒意。
心腹太監命著一個武衛,將南達扛走,送去了皇宮裡某個新建的宮殿,那裡的人都似兔子一般被悉心圈養起來。
或是因為耳朵,或是嘴巴,或是腳……
金鷹王座又繼續行走起來,東佛躺在上面,黑色的長髮如綢緞的錦被,散漫地蓋著他殘缺不全的身軀。
巍峨的宮殿在初秋的蕭瑟中,益發高入雲端,東佛慵懶地側躺,周身分明感受著影線與光斑的交疊更替,溫度恰好。
他恨著他的母后,然而骨子裡,血管里,肢體語言裡卻最像她。
他也恨著鳩羅納夜,然而骨子裡,血管里,肢體語言裡卻最搖擺於他。
若有朝一日,他能再見他時,他必然會威風凜凜告訴那個燁摩羅的傻子。
世間最好的幻術,已經在他手中,那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利。
「她的命保住了,因為她有一雙與你一樣的眼睛。」
東佛心裡突然這樣想著。
但願我恨的每一個人都如你,眉眼相似,顰笑無異。
也許終有一天,他就能拼湊出一個最完整的他了吧。
……
「大禪……大禪……您快醒醒……」
有人掀開他臉上堆滿塵土的厚布子。
鳩羅納夜的眼皮里綴了鉛珠子,又疼又重,他的骨骸里釘入了鐵針,又痛又酸,他似乎遭受了一場披肝瀝膽的洗禮,連呼吸都變得沉重而乏力。
但他必須打開了眼睛。
沒有天空,地面仿佛囂張地吞盡了一切,像在怪獸的肚子裡不停地蠕動,厚積的雲層開始向四面八方推移,大大小小的沙丘被強大的力量推作滾刀鋒,風沙肆虐在逐漸灼心的烈日中央,沾足了火氣,又重重地抽打在萬物之間。
說是萬物,也僅是鳩羅納夜和他僅剩的信徒。
還有莽莽無垠的沙海。
信徒遞來一根木杖,把鳩羅納夜從掩身的半截沙坑裡刨了出來,一邊用乾澀至極的嗓音催促道,「沙暴過去,咳咳咳……咱們得趕緊尋個地方,咳咳咳……太陽就要升起……」
鳩羅納夜攙著木杖,與信徒互相拖拽著,翻過幾道低丘,滾到了一座新生沙梁之後。
那裡殘存著一縫陰影,足夠兩個渺小的生命躲過烈日炎炎下最為強烈的曝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