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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如此反覆試探, 我怎麼可能最先知道, 你身上的皮膚可以自行修復!」
東佛藏在黑暗處, 像最初佝僂的後背的樣子,灰袍底下像滾動著洶洶的怒風,黑色的眸子自更黑處透出狠噬的光亮,死死地瞪著軻摩鳩的審問。
「那你又知道,為何我能輕鬆識破你的偽裝!」
軻摩鳩不由滔滔汩汩著,「你與土包子從花樓出來,樓主報鯉錦門的丟失人口足有三個,為何你們只帶著陌川歸來!」
「我後來又暗自遣人去各處查問過,你這張嘴臉十分好認,但凡浪蕩過的花樓都有莫名失蹤的花娘。」
「這些女人都去了哪裡!是不是真的與你有關!」
「還有阿官提示過我的,埊水旁時,你曾經想對我的掌心幻印做些什麼。」
軻摩鳩越說越氣,對著東佛悶不吭聲的背影一番笞打。
對方的灰袍瞬時被洇出的血染得斑駁,東佛嘿嘿嘿嘿的低笑猶如地裂中鑽出的幽咽,摩擦著地面泛出悵悵之聲。
「既然你關注俺如此久,也煞廢了不少苦心,莫不是你私底下稀罕俺……」
「胡說!」
「那就是稀罕一個自己永遠也得不到的人,為了那個人,不惜以身試險,費盡心力找出一切會傷害他的源頭,用盡手段除之後快了?」
「你說夠了沒!」軻摩鳩丟開麒麟尾,一把將東佛從地上扯起來,「打你那麼多下,最該抽你這牢里栽的爛嘴!」
木頭的拳腳狠狠捶打在東佛帶傷的位置,東佛唔唔慘笑,「軻大人一副金枝玉葉的樣子,果然拳腳和揮鞭子一樣軟乏無力。」
軻摩鳩費了些勁,扯開東佛的袍子一看,裡面的新傷正在快速結痂,難怪東佛又恢復氣力來揶揄自己。
「回答我的問題!」軻摩鳩忽然回憶起什麼,狠狠地反擒著東佛的幻臂,「你若是誰派來害土包子的,就不要妄圖利用他的善良,來替你行惡!」許是兩個人斗紅眼睛,久久僵持不下,彼此用盡了氣力,絕不心慈手軟。
東佛猛一掙身,那條並不牢固的幻臂逕自脫落,被軻摩鳩扯進了懷中,朝後仰頭滾去。
「胳膊還我!」
東佛氣惱非常,撲上去扭打起來,二人拳拳到肉,腳腳狠辣,須臾糾纏得難捨難分,恨不能徒手結束對方的性命。
軻摩鳩暗下里抬起右掌,初愈的三眼環輪幻印綻放金光,一條龐然大物逐漸在東佛的頭際形成,碩大的獠齒從猩紅口內緩緩滴淌著涎水,一眨眼即會咬斷東佛的脖頸。
東佛驟然冷笑道,「你可知道,俺在外的諢名是什麼!」
「誰管你!」軻摩鳩痛苦地反駁道。
分明他應該占盡優勢,然而詭異的是,東佛的皮膚緩緩膨脹,孤獨的單臂被開始注入無窮無盡的力量,扼住自己的咽喉不斷收縮,縱然軻摩鳩木頭做的身軀,依舊發出辟里卡啦的斷裂聲。
軻摩鳩抵死做幻自救。
東佛的陰森笑意在濃密的鬍髯中被遮掩,只覺得他光禿禿的肩頭驀地衝出一些無法形容的東西。
「你記住……俺叫妙手千佛!」
黑色如同魅影一般的手臂瞬間充滿了他空蕩蕩的袖管,透過袍子儼然比普通手臂壯碩數倍。
一擊撞在軻摩鳩的幻印上,力敵千鈞,絕不輸謝墩雲一分一毫。
橫掃而起的水花紛繁四濺,焦土之上的塵煙瀰漫如雪,頭際的龍睛頃刻之間轉了顏色,變得一片煞紅!
軻摩鳩的幻印遭重創之後居然失去了幻力,憑空織好的幻獸尚未完整,隨即消散殆盡。
血紅色的鯉錦門裡透著彌足的死亡氣息,令人不得喘吸。
「我的幻印!」這種感覺十分不好,軻摩鳩神色蒼然吼道,「這怎麼可能!幻印方才還運用自如的!?」就在剛才,他是如何輕而易舉便教訓了彣蘇蘇。
「怎麼不可能!你的幻印出意外也不是一兩次了,難道還沒有點戒心呢!」
東佛的問話讓軻摩鳩徹底涼了一半。
東佛見危機渡化,笑意更加邪祟道,「你以為只有你自己聰明,給別人亂吃東西了嗎!」他故意抬起自己的手掌加以暗示。
記得嗎,那個時候俺掌心不成氣候的金蛇幻印,是被誰吞噬了。
記得嗎!
記得嗎!
記得嗎!
「你……你究竟是誰!」
軻摩鳩想要再一次質疑眼前這個看似窩囊又毫無存在感的傢伙,然而他的幻印如同廢品一般,如何摧動意念,都不可能再吐出幻絲來。
「俺的身份你沒資格知曉,俺已經不想再聽見你說一個字了。」東佛微眯眼,看不見的黑手勝似沉鉤,一撞間,刺破軻摩鳩的頸側,連帶喉管一同被徹底破壞。
軻摩鳩絕望地睜大眼睛,若不是個木頭,他早該咽氣。
然而東佛正是領悟到這一點,才故意沒有立刻殺了他,而是提起軻摩鳩的右掌,輕鬆自在道,「你不是問俺想對你的幻印做什麼,對於一個慣偷來說,你覺得俺想做什麼……」
軻摩鳩眼睜睜看著東佛那條詭異的胳膊,須臾變成一把黑色的巨鐮,眨眼即砍斷他的右掌。
絕望,後悔,低落……一萬種極端的情緒匯聚在軻摩鳩的腦海里,他遙遠想起了漫漫無際的烏木蘇沙漠。
有個倔強的枯瘦如柴的身影對他反覆說,「軻摩鳩……軻摩鳩……我的朋友……如果沒有你的陪伴,我已然死於荒漠腹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