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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徒步行走兩個晝夜,一路山水入畫,但是人跡罕至,待第三日晌午,才瞧見農舍隱約。
謝墩雲特意去跟村子裡的人討口乾淨水喝,隨口問了一句如今年號。
農村人目不識丁,僅大概說是夔元七年。
又問哪月哪日。
對答:再過二日,便逢中元。
謝墩雲捧水碗的手倏然一松,臉白得如刷了堊粉般,陶碗落地碎碎,撞擊的聲音格外刺耳。
「對不住,對不住!歲歲平安!歲歲平安!」戚九忙跟人道歉,俯身去撿拾地上的碎渣。
謝墩雲仿佛陷入囹圄,難以脫身,恍然,對戚九低嚀,「別撿。」
自己俯身一把抓向滿地的碎陶,也不知用多大的蠻力,瞬間從指縫間滾出猩艷的血汁。
戚九立馬捂住嘴,嘔道「我暈血!」狂奔出門去,哇哇大吐一場。
等他勉強扶著牆回來時,聽見農家人怔怔諾諾道「僅不過是一隻粗碗,用不著拿自己的手來賠償啊!」
又聽謝墩雲聲色冷峻,道「請問此地若去咸安聖城,約是幾日?」
農家人思考半晌,含糊對答「徒步需七八日,若乘快馬,風調路順,兩日內足矣。」
謝墩雲心內驟起波瀾,驚濤駭浪!
他根本不是返老還童,而是重生!
在這該死的節骨眼上,被一擊驚雷劈得重生啦!
謝墩雲轉身便往出沖,火急火燎地駭人,戚九迎面推住他跌跌撞撞的胸膛,關心道「難道出什麼急事了嗎?」
謝墩雲道「我現在就要趕往咸安聖城去,你走不走?」
戚九蹙眉,「老農都說了,需要快馬才能趕到,急也沒用。」又轉向農家人方向「您們這村子裡面,可有誰家養馬?」
「不成,咱們沒錢。」謝墩雲的玩世不恭早已蕩然無存,他真的很急切,肝火沿著內臟一路灼灼,眼眶險些噴出紅絲來。
若果,這是上天賜給他重來一次的機會。
他就要在緊湊的兩日裡,抵死奔至咸安。
「有錢,有錢。」
戚九感染到了某種催命的情愫,連他的神經亦繃直如弦,挺身而出道,「我這身錦繡半臂,應該十分值錢。」
趁著暮色曖然,紅彤彤的雲霞底,前後躥出兩道駿馳的長影。
謝墩雲騎馬在前,側首而問「你怎麼能知曉這村子裡會有快馬?」
戚九牢牢攥住馬韁繩,生怕一個不當緊跌下地,身上立刻被踩成馬蜂窩去。
心裡忐忑不安,嘴上一字一句解釋道「應該算是某種突發的直覺吧,假設村中無馬,那農家人也不會輕易說出,兩日抵達咸安聖城的準確時辰。」
「原來你並不傻,真的只是失去記憶而已。」
謝墩雲心裡慨嘆,如果不是被接連的真相所刺激,他也不會忽略任何蛛絲馬跡的。
「不然你我共乘一騎?」看戚九的小身板在馬背上搖如舟棹,唯恐他失足摔下來,被馬蹄踐踏。
戚九笑道「不需要,我從沒有和人共乘的習慣。」
呃……
他不是失去記憶了嗎?為什麼會說出如此肯定的語句?
才一想,戚九的腦子似靈光乍泄,支離破碎的錯覺瞬間滾入顱腔,又眨眼消散。
馬蹄凌掠而奔,四蹄間繁亂的擊打聲,踢踏踢踏,朦朧中有人的溫柔長手,如透過層疊紗衣的玉撓,撩撩撥在他的腰前,輾轉,再擁緊。
戚九的臉旋即漲紅,低語「別鬧!」,伸手往背後一輕推。
空空如也。
他的表情瞬間凝滯,往前彷徨一瞭,謝墩雲的背影馬上要鑽入天邊的雲際,無影無蹤。
戚九不敢再陷入莫須有的詭譎臆想,揚鞭催馬,追了上去。
第4章 艷男一枝花
中元節夜,玉蟾慘慘。
整座咸安聖城反是熱鬧喧天,人群熙攘的聲音如波浪的線,追著月光灑遍的山脈河絡,層層傳遞。
進城的路,環城的河,全被堵成各形各色斑塊,即將瀕臨崩潰。
謝墩雲尚等不及馬兒停穩,側身輕翻,雨燕一般凌落在地上,下足湍湍換轉,正躍於後追來的馬側,一把揪出戚九的腳腕。
戚九哎哎連呼,視線搖晃,人已經被他粗魯扯在地上,腳底板蹭得生疼。
兩匹馬兒仿佛沒有覺察駕馭者的離開,先後擠入車馬堆里,一溜煙兒跑個乾淨。
根本沒有留給彼此交流,或是抱怨的時間,謝墩雲拽著戚九的手腕一路狂奔。
移步換景,戚九完全瞧傻了眼,只覺得眼前的景物由一條車馬擁堵的大路,忽然變成了一座巍峨如山的城,城門上明燈暗影,煙霧繚繞,既如深沉的靜海,又如歡脫的巨浪。
待他的視線能適應這種程度的刺激時。
咸安聖城內的街物陡然開闊,長河一般的輝煌燈火,把戚九自然捲曲的發梢快要點燃般。
明耀,肅穆,光芒萬丈。
謝墩雲恰看見橋旁的漢白玉雕花石墩子,一腳踢開蹲在上面觀熱鬧的倒霉蛋,摁著戚九坐上去,道:"若是沒有推算錯,我有個極其重要的人今夜會出事。但是我拉著你走不快,所以你必須坐在這裡等我回來。」
戚九極聽話地點點頭,坐在石墩子上紋絲不動。
謝墩雲轉身便被人潮吞沒。
戚九將腳跟踩穩石墩底突出的花棱,雙手捧著腮,默默盯著來來往往的腳丫子,步履匆匆,各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