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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人的眼睛一直打不開,但是仍舊舉頭望去,約如感慨萬分道,「聞日幾時有?夜月當空照,吾心自祈明,舉首待雞叫。」
戚九最能體會,那個透光的圓月,可不就是放雞進來的洞嘛。
估計真是憋久了,都把人憋出詩情畫意來了。
不禁尷尬笑道,「真是好詩,意境深遠,惟妙惟肖。」
得了爸爸誇獎,青衣人益發迎諛起來,推著戚九在空洞投來的光環里停下,問道,「爸爸,轉了半晌你可累嗎?」
戚九被他喚得有些心力交瘁,直言不諱道,「其實你的年歲比我要大,之前隔著……壺不好交流,今日面對面正好跟你糾正一下。」
青衣人反不以為然,「是又如何?咱們不以年歲論英雄,且以本領稱短長,想我如此修為,竟被你輕鬆擊敗,便該尊你一聲爸爸大人的。」
戚九也不知如何再辯駁,倒是青衣人興致勃勃,再以幻印招來一桌酒菜,準備要與戚九對洞暢飲。
戚九還是尋不到拒絕的理由,對方的熱情高漲,如烘似煬,只好捨命陪君子,由著對方強灌了幾杯酒。不過喝酒的地兒,在他心裡始終是個障礙,害得戚九多少有些懊悔,應該當初給青衣人換個更好的地方。
酒過三巡,兩人都有些微醺,戚九迷迷糊糊地想睡,青衣人旋即恭恭敬敬道,「爸爸今日累了,且先睡吧,兒子替您驅除肢體間的乏累來。」
酒興上頭,累眼昏花,戚九的口角亦囫圇不清,「好,孝順的好兒子,且辛苦你了。」側頭睡了過去。
青衣人的笑容加深,趁戚九半寐不醒時,幻出了一桶溫熱的水,先把戚九雙腿上的繃帶層層敞開,露出皮肉來,擱進溫水裡浸泡片刻,取出來後摸上皂膏,再以長剃刀刮毛,嘴裡嘀嘀咕咕道,「輕一點,慢一點,若是剮破就要廢了。」
直到清除去戚九四肢間的細毛,滑溜溜得宛如剝殼的雞蛋,再用新浸的藥棉包裹起來,竭力保養得宜,謹慎苛刻。
待一切完畢,後把昏昏欲睡的戚九送回屋休息。
期間規規矩矩,並未有半點圖謀不軌,連續兩日皆是如此往復,戚九始才降低戒備,想著縱然如此,也不必費心提防,應該找個恰當的機會走出小銅夜香壺去。
某次,他在吃飯時提出了倡議,希望能與外面取得聯繫,熟知一項言笑晏晏的青衣人居然哭得傷心,說自己一人孤獨,原先的主人也只是利用他,實在是這世間最可憐的人。
如今,有幸能得到爸爸的陪伴,終於不再可憐兮兮,只希望戚九能體恤他的悽苦心情,再陪他幾日。
如此三番,對方總是尋各種理由拒絕。
戚九心裡焦急,但是整座小銅夜香壺的幻都是他親手編織,若是在幻中擅自用幻,強強對激,或許會導致整個幻境破裂,得不償失。
苦苦思索許久,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在外面時,青衣人也能對話無礙。
或許自己站在距離洞口最近的位置,再使用幻法呼喚,一定能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第三日,戚九說自己想再去屋外轉轉,青衣人欣然同意,等到了地方,戚九佯裝東西落在了屋裡,勞煩青衣人回去取一遭。
青衣人欣然同意。
趁他走遠,戚九才對著半空中的圓孔大叫道,「喂!有人嗎!」
「喂!!」
小銅夜香壺外面靜寂無聲。
戚九不敢多喊,左右探首,恐著被青衣人發現。
還好沒有。
鬆口氣,頭顱仰靠在竹輪椅的靠墊間。
一簇烏黑的長髮飄飄,宛若幽怨的瀑布在半空低垂。
青衣人微笑的表情,正懸掛在上方!
他的臉在混沌溟濛的光里又平又展,真如鏡中的影子,可是滲透出的恐怖,卻是如此飽滿又立體。
他的眉兒彎彎,細眼緊閉無睜,張開嘴陰陽怪氣問,「爸爸,你是在喊我嗎」
幽蕩蕩的空曠里,只有他的頭,在回音里陡然加入了殺伐的血腥味。
……
「阿鳩!」上官伊吹猛地驚醒,從床邊爬了起來,目光自悚然里緩緩落定,就見到一屋子人,橫七豎八地掛在椅子上,許是熬了三天三夜,每個人都極近疲態,謝墩雲的眼睛熬得最紅,連昏睡過去都不能完全閉上。
軻摩鳩睡得淺,被他一叫最先從地毯上躍起,連忙爬過來問,「土包子可醒了?」
怎麼會醒啊。
連脈搏都沒有了。
只因為上官伊吹鐵心說戚九絕對不會死掉,否則此刻早已化成灰燼了。
十天逝去,就是守魂也只用七天。
可是上官伊吹說戚九太笨,沒準要在還陽路上多走幾天。
眾人覺得他是傷心過度,也都願陪著他。
上官伊吹婉轉回眸,床榻上的戚九挺得筆直,皮膚從裡到外透著灰濛濛的死白,肢體間被砸傷的淤青久久不散,已經匯聚成一片暗紫色的瘡斑,肩頭的創口永遠不能結疤,連著骨頭慢慢有腐爛的跡象,隱隱發臭。
上官伊吹一瞧就心疼得緊,轉手取來藥液,一滴一點往戚九的傷口敷,輕緩送氣吹拂。
就怕他疼。
軻摩鳩深深望了半晌,忍不住道,「阿官,世間我只信你,可是最近幾月發生的事情實在偏離軌道,許許多多都是極不正常的。」
「我真怕土包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