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頁
戚九二人均是一嘔。
蕭玉郎連連擺手,「這位算是蕭氏里出名的鬼才,看也知道,文人騷客里算是個痴的,據聞他某次提詩時因推敲一字,廢寢忘食,渾然不知自己正在磨墨的事,結果把小拇指拖在硯台一併旋磨,連皮肉磨爛都未發覺,待字定,再看小半截指頭都磨禿了,墨汁調和了血氣,又腥又黑的……」
戚九快吐出來,強壓著心頭翻湧,皺著臉道,「你怎麼知道的這麼詳細?」
把人一牽,借勢離開此處。
蕭玉郎的情緒明顯低落,「以前沒人理睬我,趨我若鶩,我就偷翻進蕭家店的私藏書庫里,裡面記載有族人遺事,很多人死了之後葬身此地,我便對照著遺事一一尋找。」
他的情緒又陡然升高,悄悄跟戚九嘀咕,「結果你猜怎麼著遺事裡一半是真,一半是吹,哈哈哈……所謂的英雄豪傑未必是好漢,鬥雞屠狗之輩未必是流氓。」
「生者為大,死者為尊,天生來的德行,因為你而延續進死亡中。」戚九覺得他有些可愛,學著上官伊吹的舉動,摸了摸蕭玉郎潦草的髮髻,「你還蠻厲害的呢。」
蕭玉郎似乎習慣了他的觸摸,覺得戚九身邊很溫暖,有一種會熨燙人心的溫度。
他看看戚九的右手,肌骨里生長著銀亮亮的碎塊似的,終於好奇問,「你的手天生長成這樣」
「並不是,貼上去的,」戚九搖搖右手,「感覺奇怪嗎?」
蕭玉郎戰戰兢兢地伸出指尖,碰觸了一下對方的手,趕緊搖頭,「幸虧不是天生的……」聲音不大,背後的瞳孔之翅似乎微微收斂了些,竭力藏起來。
「我這雙……噁心的東西,卻是天生的……」
顧及對方,戚九刻意道,「我覺得很一般,反不如我的大呢。」念力所致,他的背後旋即開花生葉,龐大的四翅緩緩展開於背脊之間,每顆巨大的眼珠子都血紅淋漓。
蕭玉郎簡直要羨慕死了。連連求教著,「九哥哥,你這收放自如的本領能不能教我」
戚九道,「有朝一日,你與我出去了,我就教你。」
「不可能的,」蕭玉郎搖搖頭,「跟你說過,此地進來容易,但是能否出去,恐怕得先脫層皮。」
戚九瞧他臉上隱著難色,心裡也是藏不住話的,直言快語就說了,「其實也未必出不去,只是你心裡有業障作梗,恐怕只是一根低矮的門檻,你也是跨不過去的。」
「九哥哥,那你可知道這裡終究是哪裡?」
戚九已然清楚無比,「非常簡單,蕭氏族墳。」
啊啊啊,他竟然猜到了。
蕭玉郎的臉色奇黃,在藍光普照下,儼然渡成綠色,森森的,有些可怖。
他搖頭,像是自說自話,「我不能離開這裡……絕不能……要是出去了的話……就再也回不來了……」
這裡有那些人的祖先護著,所以他才能有一方樂土,苟延殘喘。
最重要的是。
他生是不被承認過的蕭家人,乃是遺憾,死了定要做蕭家鬼的,一旦出去了,就連蕭家的鬼也做不成的。
蕭玉郎曾怯想,等自己死去後,萬一會被載入族人遺事裡,變成一行微不足道的墨字。
也祈禱,或被日後某個偷看族人遺事的孩子,用清脆而無知的語調讀過。
細覽或粗略……
這是他一生的訴求。
蕭玉郎對戚九招招手,你來……
第65章 陰幻陡轉
北周墓葬形式多為雙墓道大墓、單墓道大墓等幾種, 但是族墓各不相同, 蕭家乃名門望族, 隧道亦如蛛網交錯,磚石鋪陳, 兩壁設龕,彩繪栩然。
墓道深寒,二人自裡面蝸行, 戚九的目光便如流水的珠子,淌過每一幅壁畫,畫中山河瑰麗, 青藍有序,均是上好的孔雀石研磨作料, 頭綠, 二綠,四綠, 漸行漸綴, 層次分明。
戚九不由駐足,「蕭氏族墓內這壁畫雖好, 形色卻單一,唯獨不見神靈百物、日月星辰……」說著, 又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自你家族墓里也逛了半晌, 話說蕭門乃是北周大戶, 墓穴里怎麼能遺漏族徽?」
蕭玉郎回道, 「族徽肯定是有的,是九哥哥自己觀察不周的原因,故而是瞧不見的。」
「哪裡?」
「遠在關山外,近在一忽前。」
戚九回味無窮,墓道內綠幽幽的一片,若非近觀,只能遠瞻,難道需要他飛在半空,俯瞰風景,才能觀及到整個蕭氏族徽。
「我真是做了一次井底之蛙,」戚九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茶色的琥珀眸子裡染著一絲綠氣,有些迷茫,「聽大人提及,凃州蕭家店的族徽便是犀牛銜杯紋……」
另外的字眼在口水裡打轉兒,蕭玉郎已經沒耐心聽他說下去,扯著他的手,急火火道,「該吃飯了,再不去尋吃的,咱們得活活餓一晚,到時候前胸貼後背,覺都睡不著。 」
執意如此,戚九隻能被拉著去了墓道另一側。
築墓時,整座墓群是做了防腐處理的,所以空間雖敞,卻密閉性極高,除了再送新的棺槨進來,呼吸的空氣都是舊年積存下來的,比釀了百年的女兒紅還稀罕,吸都捨不得多吸。
蕭玉郎帶著戚九一路緩行,戚九腳底一軟,似乎踩著個長條條的物什,他伸手一捉,本以為是根細木棍子,觸手裡反而軟軟滑滑,蛇鱗微光,嘶嘶嘶發出警示的低鳴。